了。我们是空手去的,杨先生却热情待客,从柜子里拿出五六样糖食:巧克力、高
级奶糖、金橘饼、话梅等摆满小桌。非非看花了眼,高兴得用小手乱抓一气。我要
去管他,杨先生倒拦住我说:“小孩子,叫他玩,不要拘着他。”杨先生非常爱孩
子们,孩子们也非常爱杨先生。非非无师自通地解释他和杨先生亲如祖孙的渊源:
“我是猪(朱),奶奶是羊(杨),我们是一事儿的。所以奶奶向着我。”我把他
的小孩话写信告诉杨先生。杨先生来信说:“告诉非非,我不但姓羊,还属猪,所
以和他同类!……并问我的同类小猪八戒好。”在她的慈祥里,还保有不泯的童心,
所以孩子们都依恋她。他们借住在学部大院时,左近几家邻居几个四五岁的孩子都
缠住了杨先生。杨先生给他们吃糖果,哄他们玩。孩子们无拘无束,有的还大胆提
要求:“杨奶奶,过年了,你给我买把大刀!”杨先生依了他,买了一把木制玩具
大刀送给他。杨先生真是孩子们的慈祥善良的老奶奶。
钱家“流亡”后期,借住在学部大院七号楼一间办公室里。那些“连锅端”
下干校的家庭回到北京,已是“故园归去却无家”,都被安排在七号楼、八号楼里
居住。办公室没有生活设施,家家在门前举炊,楼前污水横流,无人过问。老夫妇
一迁入,杨先生便去疏通臭水沟。当年同楼的一个邻居,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杨先生
蹲在楼前,用手一点一点抠除污物的情景。
他们住的这间屋,原是外文所的杂物间,位置数全楼最差:底层最靠西,南墙
开一门一窗,北墙又开一窗,最是阴冷难耐,冬天暖气又烧得不热。钱先生在弃家
“流亡”后不久,就因受累受寒引起哮喘病大发作,送进医院抢救,幸得转危为安。
但他大脑皮层受损,语言、行走都有困难。迁入学部大院时,他病体尚未完全康复,
走路仍然不稳,杨先生都不敢让他一人走出去上公共厕所。老夫妇俩一人一张行军
床,北窗下放了一张借来的书桌供钱先生使用,角落里放一张小书桌归杨先生使用,
二人艰难度日。
不久,《毛泽东诗词》翻译工作又被提上日程。这事原来由周总理负责,有一
个五人小组集体工作,钱先生列名其中。此时,江青插手介入,委派一人来主持工
作。杨先生一再说:“锺书还病着呢!”小组里的人就天天到钱先生的临时住处来
工作。他们一到,杨先生沏上清茶,尽了地主之谊,便躲到屋角去做自己的翻译工
作。那位受委派的人有时会时明时暗地捎一些话来。有一天,这人环顾陋室,开口
说:“你们住的房子太小了,不像样子,……”没等他挑明意思,杨先生马上说:
“我们住得很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楼前是文学所的图书馆,楼后是外
文所的图书馆,要用什么书,非常方便。”他就不便深说下去了。又有一天,他说:
“请锺书同志住到钓鱼台去,那边的房子大一些,杨绛同志可以同去照顾你。”杨
先生忙说:“我是不会照顾人的。我自己还要别人照顾呢!”他说:“那就再带个
阿姨一起去!”钱先生、杨先生不搭腔,他也就没法再说下去了。
国庆节到了,钱先生受邀参加国宴,钱先生有病不去。此人又来替江青做说客:
“江青同志特地准备了一辆小汽车,来接锺书同志、杨绛同志去游园。”钱先生说:
“我国宴都没有去。”此人说:“锺书同志不能去,杨绛同志可以去嘛!”杨先生
推辞说:“国庆节阿姨放假了,我要照顾病人,我还要做饭。”
他们哪里是“住得很好”,他们实在是住得太差了!他们居此陋室,经历了唐
山大地震,经历了严寒、疾病、煤气中毒。环境这样恶劣,但他们“不降其志,不
辱其身”,固守陋室执着于自己的名山事业:钱先生潜心撰写巨著《管锥编》,杨
先生孜孜翻译西班牙名著《唐·吉诃德》。而在当时,知识分子里品格低下的不乏
其人。有些人没有任何关系,也要钻头觅缝巴结“四人帮”,甚至不惜卖身投靠,
乞求庇护。钱先生和杨先生的人品、气节与这等人比,真有云泥之别。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杨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