辫子系着裙子哦!”)我悄悄儿拉拉姐姐说:“她们说你呢。”姐姐不动声色说:“别
理会,快走,”
我从女师大附小转入大王庙小学,就像姐姐穿着新兴的服装走在无锡的小巷上一样。
大王庙小学就称大王庙,原先是不知什么大王的庙,改成一间大课堂,有双人课桌
四五直行。初级小学四个班都在这一间大课堂里,男女学生大约有八十左右。我是学期
半中间插进去的。我父亲正患重病,母亲让老门房把我和两个弟弟送入最近的小学:我
原是三年级,在这里就插入最高班。
大王庙的教职员只有校长和一位老师。校长很温和,冻红的鼻尖上老挂着一滴清水
鼻涕。老师是孙先生,剃一个光葫芦瓢似的头,学生背后称他“孙光头”。他拿着一条
藤教鞭,动不动打学生,最爱打脑袋。个个学生都挨打,不过他从不打我,我的两个不
懂事的弟弟也从没挨过打,大概我们是特殊的学生。校长不打学生,只有一次他动怒又
动手了,不过挨打的学生是他的亲儿子。这孩子没有用功作业,校长气得当众掀开儿子
的开裆裤,使劲儿打屁股。儿子嚎啕大哭,做爸爸的越打越气越发狠痛打,后来是“孙
光头”跑来劝止了。
我是新学生,不懂规矩,行事往往别扭可笑。我和女伴玩“官、打、捉。贼”(北
京称为“官、打、巡、美”),我拈阄拈得“贼”,拔脚就跑。女伴以为我疯了,拉住
我问我干什么。我急得说:
“我是贼呀!”
“嗨,快别响啊!是贼,怎么嚷出来呢!”
我这个笨“贼”急得直要挣脱身。我说:
“我是贼呀!得逃啊!”
她们只好耐心教我:“是赋,就悄悄儿坐着,别让人看出来。”
又有人说:“你要给人捉出来,就得挨打了。”
我告诉她们:“贼得乘早逃跑,要跑得快,不给捉住。”
她们说:“女老小姑则”(即“女孩子家”)不兴得“逃快快”。逃呀、追呀是
“男老小”的事。
我委屈地问:女孩子该怎么?
一个说:“步步太阳”(就是古文的“负暄”,“负”读如“步”)
一个说:“到‘女生间’去踢踢毽子。”
大庙东院是“女生间”,里面有个马桶。女生在里面踢键子。可是我只会跳绳、拍
皮球,不会踢键子,也不喜欢闷在又狭又小的“女生间”里玩。
不知谁画了一幅“孙光头”的像,贴在“女生间”的墙上,大家都对那幅画像拜拜。
我以为是讨好孙先生呢。可是她们说,为的是要“钝”死他。我不懂什么叫“钝”。经
她们七张八嘴的解释,又打比方,我渐渐明白“钝”就是叫一个人倒霉,可是不大明白
为什么拜他的画像就能叫他倒霉,甚至能“拜死他”。这都是我闻所未闻的。多年后我
读了些古书,才知道“钝”就是《易经》《屯》卦的“屯”,遭难当灾的意思。
女生间朝西。下午,院子里大槐树的影子隔窗映在东墙上,印成活动的淡黑影。女
生说是鬼,都躲出去。我说是树影,她们不信。我要证明那是树影不是鬼,故意用脚去
踢。她们吓得把我都看成了鬼,都远着我。我一人没趣,也无法争辩。
那年我虚岁九岁。我有一两个十岁左右的朋友,并不很要好。和我同座的是班上最
大的女生,十五岁。她是女生的头儿。女生中间出了什么纠纷,如吵架之类,都听她说
了算。小女孩子都送她东西,讨她的好。一次,有个女孩子送她两只刚出炉的烤白薯。
正打上课铃,她已来不及吃。我和她的课桌在末排,离老师最远。我看见她用怪脏的手
绢儿包着热白薯,缩一缩鼻涕,假装抹鼻子,就咬一口白薯。我替她捏着一把汗直看她
吃完。如果“孙光头”看见,准用教鞭打她脑袋。
在大王庙读什么书,我全忘了,只记得国文教科书上有一课是:“子曰,父母之年,
不可不知也……”,“孙光头”把“子曰”解作“儿子说”。念国文得朗声唱诵,称为
“啦”(上声)。我觉得发出这种怪声挺难为情的。
每天上课之前,全体男女学生排队到大院西侧的菜园里去做体操。一个最大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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