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兵的悄悄话(16)

2025-10-10 评论

    织成一张情网,把我裹得
    这样
    严密……
    陶小童脸上出现一种得意感,把孙煤简直气坏了。
    彭沙沙记性不坏,她能把陶小童的诗整段背诵。
    有人也学着“啊”了一声,马上就叽叽咕咕地笑起来。这种笑很微妙,是从一个似懂非懂、却又非常敏感的区域发出的。
    啊……
    夏夜的风,是浅蓝的,
    彭沙沙继续表演。
    伸出手,你就能掠来一块
    浅蓝的纱绸……
    她把“掠”字读成了“抢”,陶小童想纠正,却不忍打断这么好的句子。啊……风啊……飘免啊……
    彭沙沙忘了词,胡乱啊起来。其实陶小童前面那些诗也并没写过那么多“啊”。她故意拖腔拖调,像不会唱歌的人偏要加上许多花哨的装饰音。她到陶小童抽屉里找针线,意外发现这个本子,便不客气地打开看了。原来,陶小童每晚干的就是这个。
    陶小童这时被自己的诗搞得好陶醉。但不得不指出:“是飘逸,不是飘免,你读白字了……”
    “明明是免,我们都看了!”
    班长孙煤大声道。她上了个不小的当;在发展团员的会上,她竭力抬举陶小童,说她“学习心得”写了多厚一本。
    陶小童说:“没有飘免这个词的。”
    “谁知道有没有!反正是你写的!
    “我写的是飘逸!”
    “我证明——”彭沙沙站起来,“不是!”
    蔡玲说:“我也证明……”“对对对,不是!”大家都说。
    陶小童忽然给她们搞晕了:“不是什么?”
    “谁知道不是什么,反正你写的!”
    大家有点恼了。陶小童更加糊涂:你们火什么呀?
    “我写的是‘飘逸’不是‘飘免,”她尽量和气地说,“不过随你们便。管它呢。”
    尽管被读错了字,陶小童想,诗听上去也不错。公道话:不错。她每天只顾闷头写写,今天叫人家一朗诵才知道自己真有两下子。不简单。乍一听还以为哪个真正的诗人写的呢。有些句子很妙,虽然彭沙沙把它念得馊里巴叽的。不简单不简单。这不是天分是什么?……
    “我问你:这就是你写的学习心得吗?”班长终于制止住彭沙沙的表演欲,正色问陶小童。
    “是心得……”灵感总是得自于心的。
    班长一挑双眉:“算了!”她那双眉毛生就特别神气。“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什么玩艺儿!”
    陶小童的态度也太恶劣了,她居然敢硬说这些叫人肉麻的东西是“心得”。她大脑不健全还是成心捣乱?真傻得拿这些东西当“心得”写吗?过去他们错看了、或说小看了这个陶小童。她那颗香瓜似的椭圆脑瓜不知整天转什么念头,真叫人看不透。
    “小资产阶级、不健康、软绵绵、麻痹人们斗志、什么什么玩艺儿!”
    陶小童已看不清周围有多少张嘴在翕动。她应接不暇、恍惚不安,却又莫名其妙。自命不凡的脑瓜顿时成了白痴,使她找不着一句得力的话为自己解释。她喜欢写写诗什么的,那是因为某天心情特别好,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可爱,雨也好风也好,都激起她一种美好的冲动。她就是想写,写出来就舒服了,不过这么回事。现在她实在冤得够呛,听大伙口气,好像她私下里搞了什么勾当。
    打这开始,陶小童不写诗了。去你的“飘逸”。还是坠下来好。从天上坠下来,结结实实砸个屁股墩儿吧。陶小童要写真正的心得了。
    一天,蔡玲桌上摊了张表格。彭沙沙也拿到一张表格,神秘得不得了,在那里填。陶小童写诗的事,很快被全队知道了。几天来,人人都对这个奇怪的小姑娘发生了兴趣,无缘无故地朝她笑或做鬼脸。早操一解散,常有人“啊——”地一声,把大家吓一跳。还有人迎面走到她跟前时,翻翻眼:“啊——小雨啊——蓝天”,并把她的诗篡改得一塌糊涂,什么“蓝蓝的天上一丝不挂……”陶小童简直觉得自己在诲淫诲盗。
    有人把陶小童的诗反映到团支部去了。团支书认为这事很严重,不是孤立存在的。前两天,他从某人口中得知,有本黄色小说从队里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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