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得这么好听,是想来骗我,告诉你们吧。”孩子狠狠地说:“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们的。”
当鲁鲁明白母亲不仅没法回家,而且还将被送到劳改农场去他眼泪夺眶而出了,可这个孩子那时依然表现出了令人吃惊的镇静,他清脆地向他们喊叫:
“你们不能把我妈送走。”
然后他眼泪汪汪地等待着他们来问他为什么,可是他们谁都没有这么问,他只好自己说出来了:
“你们把我妈送走了,谁来管我?”
鲁鲁以自己无人照管作为最后的威胁,当他还站在大门外面时,就已经想好了这一招。他信心十足地以为这么一来,他们就不得不将母亲还给他了。可是谁又会把孩子的威胁放在眼里呢?鲁鲁的威胁没有能够救出母亲,倒是把自己送进了福利院。
母亲被送走以后他一点都不知道,这个孩子几乎每天都要去一次公安局,向他们要人,他使他们厌烦透顶。他们告诉他,冯玉青已在七桥劳改农场了,他想要人的话就去七桥。
鲁鲁记住了七桥这个地名。他站在公安局里因为伤心而放声痛哭,当他们准备把他拉出去时,他对他们说:
“你们不要拉我,我自己会走的。”
然后他转过身,抬起两条手臂擦着眼泪走了出去。这个孩子贴着墙根哭泣着走去。接着他发现有一句话还没有对他们说,于是他又回到公安局,咬牙切齿地告诉他们:
“等我长大以后,把你们统统送到七桥去。”
鲁鲁在福利院只住了一星期,他和一个二十岁的瞎子,一个六十岁的酒鬼,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住在一起。这四个孤寡的人住在城西的一个破院子里。酒鬼难忘他年轻时同床共眠过的一个叫粉粉的女子,他整日向双目失明然而青春勃发的瞎子讲述那段往事。他的讲述里洋溢着色情的声调,那位叫粉粉的女子可能是一个冰肌玉肤的美人。酒鬼讲到他的手在粉粉光洁的大腿上抚摸时,就会张开忘乎所以的嘴,啊啊个不停。让瞎子听得呼吸紧张坐立不安。然后酒鬼就要问瞎子:
“你摸过面粉没有?”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酒鬼不无得意地向瞎子指明:
“粉粉的大腿就和面粉一样光滑。”
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几乎天天都要听到这些,长期置身在这样的环境里,使她患上了忧郁和妄想症。她时刻感到酒鬼和瞎子正在合谋打算伤害她。当鲁鲁刚刚来到时,她就神色紧张地把孩子叫到身旁,指着隔壁屋里的两个男人,悄声说:
“他们想强奸我。”
这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每天清早就出门上医院,她时刻盼望着医生能够检查出她身上的疾病,这样她就可以住院治疗,从而逃脱酒鬼和瞎子预谋中的强奸。可她总是沮丧地回到了福利院。
鲁鲁在这样的环境里住了整整一个星期,他每天背着书包去上学,当他回来时总是鼻青眼肿和满身尘土。他那时已不是为了捍卫虚构中的哥哥,而是为了捍卫实实在在的母亲。
这个聪明的孩子在公安局里得知七桥这个地名以后,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他没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任何人。在福利院里,他以不多的言语向酒鬼和那个女人了解了七桥的位置。因此当那天凌晨,他悄悄将草席卷起来,绑上绳子斜背在身后,提着自己的书包和冯玉青回来时带来的大旅行包,向汽车站走去时,对自己的行程充满了把握。他知道要花多少钱买一张票,而且知道七桥没有停靠站。他用母亲留给他的五元钱买了车票后,紧紧攥住剩下的三元五角钱,走到了车站旁的一家小店,他准备买一根大前门香烟去贿赂司机。可是他看到的事实是大前门香烟要两分钱一根,而三分钱则可以买两根。
我年幼的朋友站在那里犹豫不决,他最后的选择是拿出三分钱,买了两根香烟。
在那个夏天即将来到的上午,鲁鲁坐在了一辆向七桥方向驶去的汽车里。他左手摸着用手帕包起来的三元多钱,右手则紧捏那两根香烟。那是这个孩子第一次坐上了汽车,可他丝毫没有欣喜若狂,而是神情严肃地注视着窗外。他时刻向身旁一位中年妇女打听着离七桥还有多远。后来他知道七桥马上就要来到时,他离开了座位,将旅行包和草席搬到车门口。接着转向司机,递上去一根已被汗水浸湿的香烟,恳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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