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芽(22)

2025-10-10 评论

  母亲低下头去想了片刻,想不出一个好主意。他抬起头来望着老陈,用商量的口气问:
  “老陈,你带着孩子到山里去避一避好不好?”
  “你自己留在这儿?”“我留在这儿不要紧的。”
  “躺在床上不能起来,万一飞机明天来轰炸,万一敌人来了。”“只要能保全孩子一条命,我死活都没有多大关系。”小光明朦胧的听见了他们的谈话,睁开眼睛来看一看,突然在妈妈的怀里大声的哭了起来。于是母亲叹息一声,向房东老婆子和老陈挥了挥苍白的右手。
  “不逃也好,”老婆子喃喃说,“反正死活是注定的。‘黄巢杀人八百万,在劫难逃。’不在劫,刀放在脖子上也不碍事。”
  老婆子叹息着蹒蹒跚跚的走掉以后,母亲又向老陈摆了一下头,镇静的说:
  “陈大哥去休息吧,咱们明天看情形再作决定。”“稀饭还喝吗?”
  “我喝不下去,你喝吧。”“我不喝;我心里也是满满的!”
  老陈把母亲用过的饭碗同炉边的砂锅放在另外一张桌子上,用多毛的手背揉着眼睛,脚步迟钝的走了出去。小光明继续哭着,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望着妈妈的苍白脸孔,声音凄惨的恳求说:“妈妈一道走!妈妈一道走!”母亲用右手替孩子擦着眼泪,在他的身上抚摩着,断续的哽咽说:“别哭!别哭!妈妈永远不离开你,不离开乖乖!”
  好容易把孩子哄睡以后,母亲也疲惫不堪的躺下去,吹熄了灯。但是她没有合上眼皮,偷偷的哭了起来。

  六
  只是一夜光景,母亲的脸上苍白得没一点血色,而且可怕的消瘦了。一双眼窝深深的陷了下去;眼皮是虚肿的,发暗的,眼珠也失去平日的光彩了。在早晨洗脸的时候,母亲对着盆子里的清水照见了她自己的憔悴面影,随即又望一下细瘦苍白的右手,叹一口气。她好像有什么预感似的,洗过脸后牵着小光明到门口默默的站了一会儿,突然落下来眼泪说道:
  “孩子,什么时候你才能大呵!”她决定到必要时候带着孩子离开这个小市镇逃到山里,然后再绕道走出敌人的封锁线,把孩子带到后方去,等待着丈夫的消息。吃过早饭,她吩咐老陈到街上看那家小药店是否已经全部迁移,如果还没有全部迁走,就买一点奎宁丸和救急药水。谁知老陈一出去就没再回来,母亲焦急的等待了整个上午,坐立不安。她一会儿在大门口向各处张望,不住的顿脚叹气;一会儿从在大门外的石磙上,把小光明紧紧的抱在怀里,让自己的脸颊紧贴着孩子的脸颊,静静的流着眼泪。快到中午时候,她不顾危险的牵着小光明到街里去寻找老陈。小街上家家铺板门都闭着,除掉零零星星的伤兵和病兵走过以外,连一只狗也没有看见。母亲没敢走进街里去。看见一群兵狼狈不堪的提着几只鸭子从街那头走过来,有两个十分凶暴的打着一家杂货店的门寻找饮食,母亲惊慌的牵着孩子逃回来,躲进竹林。
  有一个熟识的女人声音在竹林外边小声叫道:“夏太太!夏太太!”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靠着一根碗口粗的竹竿坐下去,把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心口怦怦跳着,低着头不敢回答。竹林外边的声音又继续叫道:
  “夏太太,我特意来给你传个消息,你快点!”母亲不得已,抬起头来,看见住在医院旁边的洗衣服老婆子站在竹林外边,赶忙用打颤的小声问道:“什么事呀?”“你家老陈要我来。”
  “老陈?”母亲立刻扶着竹竿站了起来。“他在哪儿?在哪儿?”“他,他,我家里没人看门,你出来我告诉你说哇!”洗衣服老婆子十分发急,不住的回头望着,深怕有乱兵走进她住的草棚。
  母亲牵着小光明迅速的从竹林里走出来,吃吃的问道:“老陈到哪里去了?”“他给抓走了。”老婆子尽量放低了声音说。“唉?”
  “唉唉,乱兵把他抓走啦!”据洗衣服的老婆子说,吃过早饭后她看见老陈替军队抬着伤兵,往西北去了。
  “他看见我想站住跟我说话,”老婆子望着母亲的眼睛说,“可是一个当兵的照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叫他快走。他没有办法,就把药包跟这一卷零票丢给我,一边走一边大声嘱咐说:‘王大奶,快点把药包跟这点零票送给夏太太,告诉她我不能回去了!’老陈走了很远又回头来望我一眼,我看他在流眼泪哩!”
  母亲的嘴唇痉挛起来,默默的接过来药包和零票,自言自语的嘟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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