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芽(8)

2025-10-10 评论


“王医官,我可以留在此地;”母亲恳求说,“请你可怜可怜,把孩子带走吧!”

“事实上,夏太太,带一个孩子突围??”

“我自己准备敌人来就死在这里,可是恳求你救孩子一条活命!”“唉唉,你要顾及事实才行!”“呵,我想出办法了!”母亲望了一眼老陈又继续说道:“王医官,念起他爸爸情分上,好不好让老陈背着小孩子跟你一道走?”“唉唉,让小孩子离开你??”“是的,让他离开我跟你一道去!”

王医官正在抓耳挠腮,咂嘴叹气,决不定主意时候,小光明突然扑进母亲怀里去,放开了憋得很久的喉咙哭叫:

“我不,不,不离开妈妈!??”母亲弯下身子去抱紧孩子,颓然坐在椅子上,忍不住低声的抽咽起来。

她想起来孩子的爸爸,心口刺疼得像刀割一般,眼睛望着地,悲痛的哭着说:“纪宏,你把我留得多可怜哟!??”王医官叹口气,咂两下嘴唇,从大眼角滚下来两颗泪珠,腮巴上的肌肉不住的痉挛,脸皮上又冒起来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过了一会儿,他扫一眼

围绕在门口听消息的同院老百姓,又扭转头望着母亲,哽咽的问:“唉唉!到底是怎样决定?”母亲没抬头,抽咽着回答:“好吧,我们暂且留在此处,以后想法子逃出去??”“这样决定最好。那么,”王医官哭声说,“我要走了。”

“老陈,”母亲向站在旁边的农人望一眼,“我给你一点钱,你跟王医官一道走吧!”

“啥话!”老陈流着眼泪说,“我们要死就死在一起!”“好,好,你同她们在一起顶好!”王医官打算给母亲留下一点钱,被母亲拒绝了。临走的时候又再三的嘱咐房东老头子,求他多多关照,万一日本兵来到此处,务必带他们到山里躲避。嘱咐毕,将一张十元的法币向老头子怀里一塞,快步的跑出院子。 五

黄昏后,市镇上的老百姓看见医院同少数驻军的匆匆撤退,不知道敌人究竟攻到了什么地方,于是可怕的推测和谣言立刻起来。谣言迅速的飞散到山山谷谷和家家户户,到处引起来非常的惊慌和混乱。市镇上的老百姓连夜纷纷的向乡下迁移,在乡下居住的又准备着朝深山逃避。小光明的母亲虽然知道敌人离此地还很远,但因为受了全市镇的恐慌传染,也整夜没有敢合上眼皮。

平素房东老太婆绝对不允许灯里边点两根灯草,而且一吃过晚饭就得熄灯睡觉。但这一夜她特别允许每个媳妇房间里点一盏灯,以便她们收拾东西。她自己房间里的一盏灯差不多点了大半夜,并且还多加了一根灯草。她亲手把老母鸡杀了两只炖起来,让全家人都痛快的饱吃一顿;又盛了大半碗,蹒蹒跚跚的送到小光明的母亲面前。“以后别想过好日子了,”她叹息着说,“把鸡子一个一个都杀吃吧,免得便宜别的人!”老头子虽然不赞成她这种“看破世界”的态度,但因为有沉重的忧愁压在心上,也始终沉默着,没露出一句谴责。

第二天上午,开始有无数的抗日部队从东南边陆续退过来,穿过小市镇往花园的方向走去。有许多带伤的和患着虐疾的,走着走着就栽倒下去,滚进路旁的干稻田里。他们衰弱的呻吟着,睁大着朦胧无光的红眼睛,绝望而又乞怜的望着从路上走过的人。有些被虐疾烧迷的,把脸孔贴在冰冷的泥土上,像呓语般的小声呼叫:“给一点水!水呀!”然而谁也顾不得援助他们,有的还疲倦的向他们瞟一眼,有的简直仿佛是毫无所觉的垂着头,踉踉跄跄的走了过去。敌人的飞机时时的飞来侦察,用机枪向路上扫射,漫无目标的投下来轻磅炸弹。市镇上也被机关枪扫射过,幸而还没有落过炸弹;敌人从飞机上散下来颜色不同的小传单,乱纷纷的落在屋脊上,院子里,和周围附近的田野上。经过一天工夫,老百姓逃走的有十之八九,小市镇显得死气沉沉了。

母亲上午还带着小光明躲飞机,没有飞机的时候就坐在竹林边向路上张望。但一到下午,她突然发冷发热,倒在床上不能够抬起头来。小光明一会儿站在母亲的旁边默默的滚着眼泪,一会儿偎依着农人老陈,心里难过得好几次想放开喉咙哭泣。老陈忧愁得皱着眉头,话也不说,饭也不吃,不住的吁着长气。直到半夜以后,母亲身上的热退了,从沉沉的昏睡中慢慢醒来。睁开眼睛,看见桌上点着一盏油灯,老陈垂着头坐在桌边,小孩子已经睡熟在他的怀里,母亲疲惫的小声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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