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天涯(131)

2025-10-10 评论

  七十八
  我上班的五号分店是Ho-Lee-Chow的样榜店,由总公司直接经营,做事没有老板盯着。其它分店都陆续卖给私人经营去了,总公司只管收百分之七的专利费。新来的人都是先到我们店培训两星期,然后派到各分店去。大家都认定自已是Ho-Lee-Chow的铁杆庄稼,不会倒的,调谁谁也不愿离开。谁知一年多下来,总公司一算帐,倒还亏了。有天白人总经理突然来了,向大家宣布五号店已经卖给个人去经营,新老板马上会来接手。大家都吃了一惊,恐慌起来,自由的日子是没有的了,只怕连职位也难保。
  这半年多来经济萧条生意清淡,人手却没减,总公司为了维护形象不愿轻易裁人。总经理说,大家的位子都可以保住。我想,还混几个月,再拿半年多的失业金,也差不多了。他们都是一杆子通的,把我当个外人,凝成一气来挤我,老板要裁人我一定是首选。回去我把这件事告诉张小禾,她一点也不急,还高兴说:“你也该换点事做了,老是在餐馆也不怕糟踏了自己。”她还以为我有多大能耐能干什么别的事。我说:“现在是什么时候,加拿大人失业的都一大片,我再到哪里去找这么好一份工作!”她哧地笑了说:“这么好一份工作!”我说:“钱可以就是好。”她不屑说:“钱,钱,钱!你心里只有一个钱字,钻到钱缝里卡住出不来了,也不会看远一点。”我说:“不说钱,说清高!要说清高这两个字呢,我心里比谁也清高些。只是谁给你付房租买月票呢?到了北美,就象有一只无形的手强按了你的头,你心里屈辱吧,愤恨吧,忍得了也要忍,忍不了也要忍,才明白人活在这世上原来没有办法,哪怕这个人就是自己呢,也没有办法!还说得清高两个字?太奢侈了,真的太奢侈了。”
  这天晚上我下班回来,张小禾房里已经熄了灯。我洗了澡坐到床上看书,心中却还想着她。一天没有见面,心中有了一种渴望,心悬悬心扯扯的放不下来,象有烟瘾的人忽然没了烟。电话铃响了,我想是思文打过来和我讨论凌志的事,大概他们今天又见了面,又要把见面的情况向我全面汇报,并仔细讨论每一个细节。接了电话却是张小禾打来的。她说:“我今天不舒服,先睡了。”我说:“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我陪你去。”她说:“再痛了再说。”我问:“哪里痛?”她说:“头痛。”
  我睡到半夜,被电话铃惊醒了。我摸到电话,张小禾在那边呻吟说:“你睡着没有?孟浪,我好痛好痛啊!”我说:“我可以过来吗?”她答应了。我跳下床,穿着球裤汗衫就过去了。推了推门,没开,又推一推,开了,张小禾弯了腰往里边走。我扶了她在床上躺下,她痛得在床上来回的滚,额头上都是汗。我说:“是哪里痛?”她不做声。我伸手摸一摸她的额头说:“头痛?”她也不回答,用手拍一拍肚子。我下意识地伸了手去摸,触到衣服又缩来回来,说:“要去医院,你额头上的汗也痛出来了。”她呻吟说:“晚上到别人那里吃饭,看他们把虾在汤里一捞半生半熟的吃,我学着吃了几只,就这样了。衣服都汗湿透了。”我从壁柜里胡乱扯出几件衣服说:“你换衣,我去打电话叫出租车来,陪你去医院。”她摇摇头,指了桌上一个小本子说:“打给家庭医生。”我把衣服扔在床上,到自己房里去打电话。
  铃响了半天才有人来接,是个说广东话的。我说:“Doyouspeakmandarin?”他说:“一点点。”我把事情跟他讲了,他说:“这就过来。”我在门口敲了几下门,张小禾说:“没事!”我才推门进去。她并没换衣服,把手伸向我说:“快扶我去水房。”我扶她起来,说:“衣服真的湿透了。”去了水房她站不稳,在浴池边上坐了,说:“你出去。”我说:“你坐好了,我松手了。”我带上门。在楼道里等,也没听见那一声闩门的声音。一会儿水响了,张小禾在里面说:“好了。”我推门进去,她扶着我的身子站直了说:“好一点了。”我又扶她在床上躺下,她仍“哎哟哎哟”地呻吟。我说:“医生会来了吧?我下去开门,别吵着了二房东。”我下楼把门开了,把外面台阶上的灯打开。回到楼上只见张小禾身子一颤,捂了嘴指着墙角两个盆。我说:“是哪个?”她皱了眉,手直顾指。我随手抽出一个伸过去,她“哇”地一下吐了,头一伸一伸的直喘,我仍端着盆,她示意我放在地上,又吐了一些,吁吁地喘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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