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天涯(167)

2025-10-10 评论

  二房东走了。我摸到椅子上坐了,喘息着,脑子里轰隆隆一片,麻木的沉重压得我头也支不起来,就伏倒在桌子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想起张小禾也许会在她房里留下点什么,支撑着站起来,走到那张门前发泄似地用力一推,虚掩的门豁地洞开,碰在墙上发出一声钝响。我身子往前一冲,几乎就摔倒在地板上。房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我拉开壁橱的门,两个铁衣架还挂在那里,在轻微地晃动。我站在屋子中央,脑海中幻现出在这房间中发生过的那些故事。黄昏降临了,屋子里渐渐暗下来,终于连四壁也看不真切。好久好久,我累了就坐在地毯上,睁了眼望着黑暗,在夜的寂静中,思维能力开始恢复,回过头来想着这件事情的意义。我万没料到张小禾做得如此决绝,但心中却并没有怨恨。她做得并不错,事情的确没有别的选择,轮到我朋友的身上,我也会以一种冷酷的平静说出自己的意见。我想起那天在郊外有太多的迹象,可我却像个傻瓜麻木不仁。张小禾是对的,她如此果断地抓住这样一个机会,避开了最后的凄凉和窘迫。我甚至想到,她以自己的果断解决了我们面临的难题。如果像我这样拖延、迟疑,最后的结果将更加难堪,更加凄惨。尽管眼前的事实我万难接受,却不得不佩服她的果决,只是怎么也想不到那样一个姑娘,竟能有这种力量。我在心里“嘿嘿”一笑,试着安慰自己:“这样也好,一下就痛断了,不然还不知如何完结。”我想起前几天坐在圣劳伦斯河畔的岩石上,那种目极万代看小一切的感受,心中似乎开阔了一点,又轻松了一点。可一转念又感到这种自我安慰,其实就是自我欺骗了。经过了这番欺骗心中更加沉重。我双手支了头躺在地毯上,肚子里“咕咕”叫几声,记起还是在早上吃了几块面包,却毫无食欲。黑暗中我似乎看到风卷着许多幻影飘了过来,忧郁的,麻木的,平静的,像来自岁月深处。那一张张苍白的面孔中,张小禾的脸也在其中隐约闪烁。那是她吗?看不真切。当我凝神想抓住的时候,又倏然而逝。我对着黑暗含糊地说了一声:“你逗我吧,你是在逗我。”说着摇摇头咧嘴轻轻笑一声。忽然感到了极度的困倦,想回到隔壁去睡但却支不起身子。我一闭眼,就一切都隐退了……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我记起自己多少次想象在这房子里过夜,谁知第一夜却是这样度过的。
  整日闲得无聊,心神不定,我出了门到外面去游荡。我漫无目标地乱走,心里好像是想去湖边看看,快到湖边又觉得兴味索然,闭了眼也想得出那一番景象。又往回走,街上喧闹着,各种肤色的面孔看去如纸糊的一般,使我对世界有着异样的感受,觉得过去几十年对世事形成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回事,一切都需要重新理解。不知不觉到了央街和布禄街交汇之处,我想起自己已经不停地走了几个小时,腿也软了,就往西走,准备搭公共汽车回去。走着忘了,停下来发现自己已经过了车站很远,快要到多大了。我忽然想起张小禾就近在咫尺,不知她今天下午有课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又好像明白了自己,绕来绕去几个小时绕了这么远,原来还是想绕到这里来。离她近一点。我一看表快四点钟,正是下课的时候,可不要错过。我跑起来,眼睛一路张望嘴唇也张合到了适当的位置,半噙了一个“张”字,准备在人丛中一看见她就叫出来。一路上我撞了好几个人,头也不回地说声“Sorry”,仍往前跑。跑到教育学院门口我直喘气,也放了心。在门口守了一会不见她出来,心想她今天没课,或者刚刚往那个方向去了,晚来了几分钟。想进去找又怕正好错过,还不如守了大门好。喘过气我又犹豫起来,见了面跟她说什么呢?告诉她自己愿意到北方去开餐馆吗?想到这里我没有勇气站下去,心想:“等自己想明白下了决心明天后天再来不迟。”正想着我发现她那熟悉的身影在墙角转了过来,我中电似地闪到大门后面,又跑到马路对面去,躲在一棵树后面望着大门。她出现在大门口,我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树后一缩。她出了门往东走,我就隔着马路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身影觉得特别有魅力,有征服的力量,奇怪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充分意识到,没有好好的珍惜。一直跟了她到央街,看她进了往北的地铁口。我横过马路在地铁口停下,望着她一级一级下了台阶走了。
  第二天下午我又去那树后等候,只有看到她的身影才能缓解心里的饥渴和焦虑。一直等到六点也不见人影。接下来两天是周末,我焦躁着,拿起书看了不到一分钟就丢下,又把书丢在地上一脚踢开,明白了“度日如年”原来是如此传神的一句成语。心想,既然自己的心情如此强烈,就跟了她在加拿大,又如何呢?哪怕是一种巨大的牺牲吧,也是值得。又想,事情还不如此简单,不是自己愿意忍受就完了。我出息不了我怎么面对她?一年两年可以,三年五年还行吗?即使她不说什么,我能安得下心吗?想到这里我给自己留下来的冲动一个斩钉截铁的否定。在星期一下午我等到了她,跟在后面走了一段,忽然想看一看她的面容的愿望是那样强烈,就在马路这边拼命地跑,横过马路,看见一家商店玻璃橱窗的角度很好,就推门进去,斜着身子,眼盯着外面的人行道,在心里描绘着张小禾那忧郁沉重的表情。一会她过来了,夹在人丛中看不真切,表情似乎很平静。等她过去,我又跟在后面一直到地铁口。回去的路上我若有所失,她的表情并不像我心里希望的那么凝重。我在心里骂着自己:“蠢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她信上是那样写,以为她是真的么!”似乎要她整天痛苦不堪都写在脸上才遂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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