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裹了毯子开门出去,听见里面门闩“喀嚓”一声轻响。我就在门口坐下来,楼道里静悄悄的,灯光照在塑料地板上泛出橙色的光。我头脑中刺刺的痛,却又极为清醒。我也懒得去猜想她这个时候打电话给谁,打给谁我也无所谓了,反正不会是打给一个女人。我知道事到如今,我们关系的了结只是时间问题。我对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正如她对我不抱什么希望一样。我们又在一起生活了几个月,这种尝试看来是多余的,徒然增添了两个人的烦恼,又耽误了她的时间。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改变再也无法挽回。人是那么奇怪的东西,他被现实推着走,被现实改造,却毫无反抗的力量,好象他根本没有自己的意志。哪怕爱情这回事吧,也没有力量违抗现实。流行歌曲那种温情脉脉的抚慰,容易打动人却不能认真,经历过了的人才知道那不过是一种人们愿意接受的幻觉。和思文的事情既然到了这种地步,一定有它的道理。这个道理我没有看透,但我知道一定有它的道理,这也是一个人的命运。
正这样想着,一只花猫从斜对面的门缝中探出头来,窥视着我。我朝它招招手,它从门缝中溜出来,在离我几步的地方蹲下,望着我。我又朝它招手,它又往前一步、蹲下,望着我。这样对视了一会,我轻轻地把毯子从肩上掀下去,猛地跳起来去追它。那猫来不及缩回门缝里去,一闪就往楼道那边跑。我一直追过去,它在转弯处停下,回头看见我追过来了,又往前跑。它以为电梯口是一张门,往里一冲,碰得“咚”地一响,身子一滚,又往楼道尽头跑。我一直追了过去,把它逼到楼道尽头。后面是安全门,可它过不去。那猫转过身来,前爪伏着地,弓起背后身翘起,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我放慢脚步,盯紧了它,慢慢靠过去,离它几步的地方停下来。我并不想抓它,也不想踢它一脚,它慢慢走过来我也不会碰它一下。可它吓成这个样子,我觉得很好玩。我一点点往前移,它想从一侧窜过去,我脚一拦,它又退了回来。我再往前移动半步,那猫身子翘得更高,发出更大的“呜呜”声,在夜的寂静中听得清清楚楚。这样僵持了有两分钟,我再往前移动一点点,那猫又把身子往后缩,一冲一冲的想冲过去,我抬起一只脚,做出拦截的样子,它不敢冲过来。我怕猫的主人会寻过来,飞快地一回头,就在那一刹那,那猫一弹,蹦得老高朝我脸上飞过来。我正转过脸来,看一条影子过来,头一偏让开,顺势看去,那猫轻捷地着了地,一溜烟跑了。我慢慢走过去,看见思文站在门口,我问:“有一只猫看见没有?”她奇怪地望了我说:“猫?”我说:“一只猫儿,跑得很快从那边过来。”她说:“谁还管猫儿狗儿,自己人都管不了。”
进了房子,我也不问她打电话给谁了。她望了我似乎等着我问,我躺下去说:“睡吧。”她说:“你生气了吧!”我说:“什么事情生气?”她说:“刚才叫你出去,你生气了吧?”我说:“没生气呢,这一两年在老板那里忍气吞声习惯了,忍来忍去自己人也没个气性了。睡吧。”她说:“就知道你是生气了。”我心想:“我没生气一定要我说生气。”想一想应该说生气才对。于是说:“好,我生气了,生气了。睡吧。”熄了灯躺着,她说:“你也不想问一问我打电话给谁了。”我说:“那我得自觉点是不是?你愿意告诉我还会教我到门外等着?睡吧”。她说:“我打电话去纽芬兰给赵教授,下次电话单来了你可以看是打到纽芬兰不是。”我说:“好,打给谁也可以,睡吧。”她赌气似的裹了毯子,背朝着我。我想做出点真生气的样子也来不及了,于是说:“谁没有点自己的事呢,这不奇怪。睡吧。”她沉默一会说:“高力伟我们完了,我们真的没有一星点点戏了。”我怕她激动起来这一夜又完了,说:“春天晚上还是挺冷的,毯子裹紧点。肚子也饿起来了。”她说:“那你去喝点牛奶。”我说:“算了,让它饿去,睡吧,睡吧。”
五十二
每天跑两个地方工作十几个小时,路上还要两三个小时,晚上又睡不好,我整天头昏沉沉的,四肢骨头相接的地方象是塞了棉花。每天上午出门,象赴汤蹈火似的,几乎没有勇气去想怎么度过这一天。深夜回来,又担心着思文这一夜不能安神。每天出门进门时,都是精神上的折磨,过了那一瞬,倒又有豁出去的慷慨,天它要塌下来我也无法回避。每过去一天,就松一口气,似乎抛开了一点重负,可又不知道希望在什么地方。人累得吃不下东西,我拼命多喝牛奶。多少次我想辞了韩国老板娘小餐馆那份工,又想到那会推迟了目标的实现,反而延长了痛苦。每天上工下工,我坐在地铁车厢里闭了眼抓紧那几分钟休息,在心里默记着经过的站数。有时等地铁车没来,我就坐在候车大厅瓷砖地上休息一会,来来往往的人怎么看我,我也不管它,反正都不认识。没有体面的人多了一份自由,不必为了维护体面辛苦自己,这使我有点高兴。有几次工作时太疲倦了,我就装作去解手,在抽水马桶上坐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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