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要走,她说:“再坐一会。”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上个星期作业我出了三十块钱请个加拿大人帮我润色,我想得下期的奖学金呢。教授看出来了,给我一个C,下期的奖学金肯定是没有了。如果我实在没有钱了,你借点钱给我可以不?”我心里一愣说:“可以是可以,借多少呢?”她说:“到时候再看。我不找你借又去找谁借?实在没办法,谁喜欢跟人借钱呢?这个忙你一定会帮我,是吧?”我说:“好厉害的口!一定先把一定说了,我就一定不好意思把你堵回去了。可我还是要想一想。到时候再说好不好,说不定你又得了奖学金呢?”她说:“真的你想想这件事。我保证会还给你还有利息。到时候连以前那两千一起还给你。你实在不肯借也算了,我也能理解你。我这个书还是要读完的,天也不见得就会那样狠心把人的路都绝了。”我说:“我这几个钱,你知道的,来得容易?看我的手!”我的左手食指前几天不小心碰在烧热的锅耳上,烫起一个很大的泡。我把指尖朝下,泡里面的水就流到指尖那一头,又把指尖朝上,里面的水就流到指跟那一头,反复几次,让水在里面晃荡。她抓了我的手说:“让我看看。”又摸一摸那水泡。我说:“痛得我直弹起来,把手帕打湿了不时敷一敷,照样要做事。现在倒不痛了,有几晚都没睡好呢。”又指了手上几处刀伤烫伤的疤痕给她看,说:“看了你知道钱是什么东西了吧。”又搂起裤脚让她看腿上爆起的青筋。她松开我的手说:“你的钱也真的是血汗钱,你不想借我也不怪你。”我说:“我也没说不借,说不定你奖学金又得了。”她说:“那肯定是没有的,我银行里只剩两三千块钱了。”我想起孙老板的话,心要狠,要狠!想丢句过硬的话让她绝了这个念头,可就是说不出口。我敷衍着说:“再说啦再说啦。”她说:“你心里还是掂一掂这件事啊。”
停一停我说:“你周末也不出去玩玩。”她说:“哪里去玩呢,别人都忙呢。”我说:“找古博士、张小禾他们去玩玩。”她说:“张小禾,人都不知到哪里去了,鬼影子都不见一个,电话也不打一个来。”我说:“你碰了她问她就是。”她说:“上次倒碰到一次,告诉我搬到东区去了,电话还没装好。”忽然想起什么很兴奋地说:“她跟那个男的分手了,她知道那个男的底细了,赌气搬走了。有人写信都告诉了她,也不知谁写的,肯定是那个男的仇人。”我说:“谁叫她自己那样轻飘飘的,随随便便把自己献出去了,吃到苦果子了吧。”她说:“别拿那一套来看人,这里是加拿大!她还算是个有气性的,知道了就走开,要轮到别人,那还不将错就错含含糊糊过了下去,再唆使那男的离婚。仔细一想,天下男人都令人心寒,不能怎么让人抱希望。我真的很可怜那些少女,一个个都在梦里沉着。”我说:“少女可怜,这是什么话?听不懂。最好天下女人谁也不抱希望,团结起来把男人一概批倒,就出了口恶气。”她说:“可女人还是要去抱希望,不抱又怎么办?她们总要走到男人跟前去,今天不去明天还是要去,说她们贱那是委屈她们了。人间有些悲剧简直就是上帝安排的,女人其实没有选择。”我说:“那她张小禾也挺倒霉的。”她说:“她也挺倒霉,我也挺倒霉。倒霉的女人多,她一个,我一个,还不知多少,普天下都是。”我指了自己说:“倒霉的人这里还有一个。”她指了我说:“你?你还不算,不够资格。你有一条现成的路走,赚得不想赚了就往国内一溜,什么都有了。”我说:“这条路人人都可以走,可没人愿意走,都舍不得北美的锦绣前程。”她说:“别阴一句阳一句说风凉话。”这时电话铃响了,是古博士打来的。在她打电话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拜拜”的手势,开了门出去。
六十
张小禾不理我,我也不理她。有时迎面走过我头也不抬一下,象眼中没见到有个人。我最不喜欢姑娘们那种用冷漠装饰起来的傲慢。我在心里说:“以为是个男人就想打你的主意吧,别来这套!”我一点也不想打主意,我觉得那种主意在这个地方离我很遥远,这使我有志气做出高傲冷淡的样子。但有机会了,我又偷眼望她一望,身肢婀娜,脸色白润,小嘴微微撮着,水溜水秀的挺惹人。她下楼的时候,我站在厨房门口看去,她衣服腰部那细微的折皱传达出的那点什么也是刺激想象的。有几次她从我身边掠过,我似乎闻到了一丝淡淡的体香,侧了头嗅嗅,却又什么也闻不到了。那一丝异香总使我老半天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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