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528)说着说着就上了火气,金学曾到此才明白首辅厌恶讲学还有这么深刻的原因,便道:
“讲学之风,如今已成沉疴之病,官员们不管出于何种动机,反正有不少人乐意襄助此事。下午,抚台陈瑞讲到襄阳府巡按赵应元不来参加会葬是因为有病,据卑职所知,真正的原因是罗近溪到了襄阳,在卧龙书院讲学,赵应元要留下来陪他。”
“看看,这又是一例。”张居正(528)轻蔑地笑了笑。又道,“如今全国讲学之妖风,已是甚嚣尘上,其中又以南北两京、浙江、江西、湖北数省为最。我之所以要举荐你出任湖广学政,就是要你先在湖北捅一捅马蜂窝。”
“卑职一定不辱使命,”金学曾脸色庄重地表态,接着说,“前不久,郧阳府发生了一次械斗,郧阳府知府徐显谟到任后,支持何心隐在那里兴办书院,为了解决校舍,徐显谟命令驻扎在郧阳的千户卫所腾出一半房子来,导致军士哗变,竞把府衙包围了起来:”
“这样的大事,怎不见上奏朝廷?”
“当地官员担心考绩过不了关,故多方隐瞒。”
“真是岂有此理!”
张居正(528)恼怒地骂了一句,还欲说什么,却见书办进来禀报:“大人.荆州知府吴熙求见。”
“有何事?”
“吴熙说.他把何心隐抓起来了。”
“为何?”
“何心隐下午在太晖山侮辱了首辅大人,还送那一对怪物到葬礼上,这都是戏弄。吴熙看到大人发怒,一回到荆州,就派人把何心隐抓了。”
“胡闹!”张居正(528)霍地站起,厉声说道,“你去转告吴熙,叫他迅速把人放了。”
“是!”
书办一溜烟跑走了,张居正(528)踱到窗前,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对石雕**丑陋的形象,不免又自言自语道:
“何心隐啊何心隐,天底下,就你这一只叫鸡公了!”
金学曾一旁观察,突然明白了首辅“投鼠忌器”的矛盾心理,他忽然灵机一动,想了一个替首辅解忧的办法,莞尔一笑,便躬身告辞离开了张大学士府。
由于地势低洼,加之遍地的湖塘,一到夏天,武昌城就热得如同蒸笼。白日里来风去浪,虽然热,往阴凉地儿一站,倒也还能透口气儿。奇就奇在一到夜晚,风都不知道死到哪儿去了,一丝儿也不肯吹出来。整个儿一座城不单是蒸笼,简直就成了烤红薯的红炉铁桶:丁门小户人家,多半是杂物堆积拥挤不堪,三伏天窝在家里,摸什么物件儿都觉得烫手。如此天气,呆在家里还不把人闷死!于是,太阳一落土,家家都把竹制的凉床搬出来,不管怎么说,躺在大街上乘凉,到底比在屋子里吐泰得多。多少年下来相沿成俗,市民们乘凉便成了武昌城夏日的一道景儿——男的只穿一条大裤衩子,女的也只穿一件露着浑圆玉臂的小褂,床挨床人挨人一街二巷睡了个满。摇着大蒲扇说笑话的,拍蚊子把大肚皮拍得脆嘣脆嘣响的;小姑娘闻着邻床的臭汗睁着眼睛数星星的;小孩儿摸出年轻妈妈的奶子当众吮吸的——这都是司空见惯的画面。这时候,你若是讲求“非礼勿视”,除非把眼球儿摘下来。
但人毕竟有尊卑之分,一城之中,能看到这道奇景儿的,只能是千家街保安街等穷人集居之地。在蛇山北侧的粮道街却很难见到——这条大约有两三里路长的一条街,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尊贵大户。三台衙门里的官员,住在这条街上的就有不少。
此时已是酉时过半,粮道街上灯火阑珊。巷子里时而走过巡逻的军士和做小买卖的生意人。
“酸梅汤——嘞!”
“西瓜嘞,不甜不要钱!”
小贩的叫卖声悠悠忽忽,对于燥热的夜行人来说,这是一帖最具诱惑的清凉剂。
“卖酸梅汤的,过来!’,
喊话的是坐在四人抬轿子里的金学曾。此时轿子刚在一所大宅门前停下。金学曾一脚跨出轿门,从赶过来的小贩手中拿过木瓢,伸到酸梅汤桶里满满舀了一瓢,咕嗵咕嗵一口气喝干,然后掏了一把铜钱扔给小贩,把木瓢递给抬轿的班头,说道:
“你们在这里尽情地喝,等我出来。”
说话的当儿,早有穿着衙门皂衣的侍轿长随去敲大宅子的门。
“谁呀?”里头有人应声。
“咱衙门里的学台金大人。”
“啊,是金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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