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的人赶紧打开大门,金学曾一步跨进门槛,对开门的班役说:
“烦你赶快禀报,我有急事要见抚台大人。”
“小的已禀告进去了,请金大人稍候片刻。”
班役把金学曾领到客厅。金学曾打量这厅里的陈设,只见墙上贴了些苏画,桌上摆着一只博山炉和两把宜兴茶壶,景窑彩瓶中插了些时花,虽是些不值钱的玩器,倒也布置得热热闹闹。心中忖道:“这个陈瑞,虽然沾了爱财的名头,倒也懂得收敛。这个二房的家里,倒见不着刺眼的富贵气。”按理,陈瑞应住在抚台衙门里,只因他宠爱的二房与大夫人搁不拢,二房不肯受夹板气,硬是要搬出来,陈瑞只得由她,在这粮道街觅下一处住房另住:陈瑞不愧是七尺须眉堂堂大丈夫,一碗水端得平,订下规矩来,逢单日与大夫人住在衙门官邸,逢双日就过粮道街这里来陪陪如夫人,衙门同僚都知道他的这种安排,故逢双日有事,就迳自到粮道街来找他。
由于院子里有一棵大桂花树,白日里替房子挡了阳光,所以这客厅夜来还稍稍有点凉气,但金学曾依然感到闷热,皆因他穿得太齐整,一件七成新的三品孔雀夏布补服套在身上,里头还穿了一件挡汗的背心。由于一路走得急,额头上汗渍渍的,补服上也渗出了几块汗斑,他正摇着折扇心急火燎地等待时,忽见门帘儿一晃,身穿一件湖青轻薄府绸道袍的陈瑞抬腿儿走了进来。
“陈抚台,”金学曾站起来,收起折扇行礼。
“坐坐坐,”陈瑞一边还礼,一边说道,“这么热的天,你还要官箴体面,彼此都是老熟的人,何必呢?”
陈瑞说着,便命堂役扯动悬在厅梁上的大布扇,厅堂里顿时起了凉风,感觉舒坦得多。
金学曾抹了抹脸上的汗,笑道:“武昌城素有火炉之称,一到夏天,满城的人,都变成了蒸笼里的馒头。”
“都是馊馒头,”陈瑞没好气地接了一句,咕嘟着埋怨道,“小时候老听人家说吴牛喘月,还以为吴越之地是天底下最热的地方,来到武昌才知道此言大谬,什么吴牛喘月,应改作楚牛喘月才是。”
“你是北人,特别怕热。”金学曾附和着。
“是啊,”陈瑞哭丧着脸,“一到夏天,咱就像闷昏鸡似的,坐在衙门里竞值不了事。方才你未来之前,我坐在后院书房里,弄了一大桶井水,把双脚泡进去才感觉舒坦一些,你看看,这都过成了什么样子。这次首辅回江陵葬父,咱曾向他当面提过请求,能否把我调回京城去,不求迁升,只求离开这座火炉。”
“首辅答应了你吗?”
“他哼了一声。”
“哼了一声就是记住了。”金学曾眨了眨他的小眼睛,忽然诡谲地一笑,“陈抚台,你若想能尽快调离武昌,恐怕得走走捷径。”
“怎么走?”此话一问出口,陈瑞便有些后悔,他知道金学曾是首辅跟前的红人,同时又是一个软硬不吃的“鬼难缠”,同他打交道得十二分的小心,倘若有什么把柄落到他手里,就等于自己给自己支了一口油锅。于是又连忙掩饰道,“咱是正常迁转,哪用走什么捷径。金学台,今夜里劳你大驾光临,究竟有何急事?”
金学曾知道陈瑞对他存有戒心,也不计较,只是不动声色地问道:
“今日吏部传来的咨文,抚台可曾看到?”
“看到了。”陈瑞点点头,又明知故问,“是不是给郧阳知府徐显谟和襄阳巡按赵应元两人处分的事?”
“是的。”
却说吏部这道咨文传谕明白:郧阳知府徐显谟因强令卫所驻军腾出营房创办学校,导致驻军哗变,遭监察御史弹劾,官降两级,谪调泰州同知;襄阳府巡按赵应元候代期间,每托病不到衙视事,终日悠游山水吟诗作赋,颇遭物议。亦被都察院风宪官纠弹,给予削籍处分。这两人与陈瑞虽无私交,但毕竟是本省下属目员,一体举勘到部黜叙,成了风闻全国的大事。作为一省抚台,本省官员出了这大的事,陈瑞仍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吏部对这两人的处置都过于苛严,”陈瑞毫不掩饰对这道咨文的不满,言道,“那些风宪官一味取悦于上,揪住一点小事无穷放大.多少官员的仕宦前途,就这样被他们白白葬送了。”
“徐显谟与赵应元,恐怕不是小事吧。”
金学曾盯着陈瑞,一脸的微笑高深莫测。陈瑞意识到自己说话走了板,忙改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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