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觉说,丁院长,我没有发烧,我说的全是心里话,我对您的敬仰是真诚的啊!不知道是哪个伤天害理的,会栽赃我诬陷我,我想他一定
是嫉妒我,所以就破坏我和丁院长的关系。丁院长,我向您表态,我怕的不是您打击报复,我最恨的是我的真诚遭到了亵渎。丁院长,我愿意对质,请您把那个人叫来,我程先觉是个什么人,一时三刻立见分晓!
程先觉当真是被激怒了,眼睛是红的,脸皮是紫的,脖子上的青筋是凸起的,声音是嘶哑的。
丁范生终于被感染了,大手一挥说,唉小程,先觉同志,这件事情就是说说而已,你用不着大惊小怪。对质嘛,就不必了。我跟你说,我就是因为不相信你会说出这些奇谈怪论,我才找你谈的嘛。我如果相信了,我根本就不会跟你说,我就悄悄地观察你考验你了,你说是不是啊?好了好了,你别激动了,这件事情嘛,就算过去了,就算放狗屁了!我们谁也不再提了。
程先觉说,我请求组织上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我死不瞑目。
丁范生说,啊,有这么严重吗?那我就告诉你,根本就没有人来反映,是我考验你的。这一个多月来,我做过调查,说那些奇谈怪论的大有人在,但不是你程先觉。你程先觉工作勤恳,处事谦虚,做人谨慎,群众对你反映不错,老同志们对你评价也很高。实践证明,你和那些小知识分子不一样,你具备了当一个领导干部的主要基础。我丁范生没有看错,我们709医院党委没有看错,从今往后,你程先觉就是709医院领导干部的重要培养人才,就是我们的第二梯队!你听明白了没有?
风云突变,程先觉恍然如梦。但他知道这不是梦,这是活生生的事实。这就是丁范生的风格,这样处理问题符合丁范生的逻辑。明白了这一切,程先觉感到一股暖流从他的脚心处冉冉升起,焐热了他的双腿,灼烫了他的心脏。只不过,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丁范生的话意味着什么,他的感受更多的是激动,这激动是因为他被排除了嫌疑,他没有被丁范生画到对立面上,仅此而已。直到离开丁范生的办公室,直到拖着麻木的双腿回到自己的宿舍,直到如释重负地躺在他的黄漆木板单人床上,他才回过神来,一点一点地品味丁范生的话,突然他意识到了,他的人生的又一个重要时刻到来了,他将再一次获得新生,一如当年在风雨桥头稀里糊涂地掉转方向。这个方向将通向一条阳关大道。
五
半个月后,程先觉背着丁范生的一双皮鞋上路了。此行是到皖西城寻找著名的皮鞋匠黄皮鞋,黄皮鞋其实也是皖西城惟一的皮鞋匠。
那天丁范生同他推心置腹之后,他就开始琢磨,如何报答丁院长的信任。想来想去,他决定从小事做起,而丁范生目前当务之急要做的小事就是怎样把脚穿进皮鞋里,一身马裤呢上校军服穿在身上,下面却蹬着一双布鞋,委实不成体统。丁范生为此既苦恼又自卑。难道能让这种小事长期困扰丁院长吗?不能。难道他程先觉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帮丁院长解决?能啊,他完全能。
左思右想,他想到了他的奶奶和母亲。奶奶和母亲的双脚都是三寸莲花,她们是怎样做到的呢,不用问程先觉也知道,那是用粗布裹出来的,是用板子夹出来的。当然,他不能让丁院长裹脚,也不能用板子夹丁院长的脚,那种削足适履的蠢事丁院长不会干,他也不能干。但是他可以削履适足啊,为什么不可以把皮鞋修了穿?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过去为什么没有想到?还是因为没有感情啊!套用丁院长的话说,有了感情,什么样的人间奇迹都能创造。
程先觉的车子蹬得飞快,一边驰骋还一边哼着黄梅小调。二十多里路程,坑坑洼洼的碎石路面,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
丁范生的那双皮鞋不仅花去了程先觉一个月的薪金,还拖累他在半个月内屁儿颠颠往城里跑了三趟。黄皮鞋说了,这个鞋修不了,哪有修新皮鞋的?再说,把前掌加宽,后跟垫高,连底子带帮子都得换皮子,等于重新做了。
程先觉苦苦哀求说,重做就重做吧,我骑车二十多里路,你总不能让我空手回去吧?这可是政治任务哦,完不成政治任务我是要受处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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