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皮鞋说,啥叫处分,是不是杀头啊?程先觉说,比杀头好不到哪里去。黄皮鞋说,哦,那我再看看,我不能让你丢脑袋是不是?不过,你这双皮鞋确实难弄,皮子是好皮子,线子是好线子,针脚都是机器扎的,
功夫是大功夫。皮子线子加功夫,你给十块洋钱吧。记住,只要龙洋,不要大头。
程先觉倒吸了一口冷气说,我的爷,我从哪里给你搞十块龙洋?我只有人民币。
黄皮鞋说,我不要人民币。我只要银子。只要光绪以上的,不要宣统的。
程先觉心里把黄皮鞋的祖宗八代都给骂了,狗日的一个皮鞋匠,比资本家还黑啊!但是程先觉嘴上却说,好吧,十块龙洋就十块吧,你得赶紧弄,我们领导急着要穿呢。
黄皮鞋说,我要是一天两天能弄好,一天两天能挣十块龙洋,那我不是发大财了吗?你别心疼,你没有吃亏,没有十天半月,弄不好它。
程先觉说’十天半月可不行’我下个星期天来取,不然我们领导会生气的。
黄皮鞋说,那好,你再加一块龙洋,我夜里少睡觉。
程先觉心疼得直哆嗦,然后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好咬紧牙关答应下来,
说好了,下个周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是到了下一个周日,他的十一块龙洋还没有凑齐,只筹到九块,东拼西凑又带了三块袁大头,想抵充两块龙洋,岂料黄皮鞋眼皮一耷拉说,解放军同志得守信用啊,说要龙洋就要龙洋,凭啥拿大头来?
程先觉说,三块大头兑换人民币,比两块龙洋要贵出好几块钱,你不吃亏啊!
黄皮鞋说,说的就是,我不吃亏,但是我也不能占解放军的便宜啊,你说是不是?
程先觉气不打一处来,愣了半天才问,黄皮鞋,你家是什么成分?
黄皮鞋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说是贫农,公家说是平民。你问这个干啥?
程先觉说,我看你像个剥削阶级,你哪里是黄皮鞋,你简直就是黄世仁!
黄皮鞋说,黄世仁是谁,不认得,跟咱家不是一宗的。你说咱是剥削阶级,那太抬举咱了,有剥削阶级蹲在大街上修皮鞋的吗?
程先觉说,你别给我油嘴滑舌,要是放在战争年代,我就一一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个手枪射击的动作。
黄皮鞋笑了说,枪毙?嘿嘿,连修皮鞋的都枪毙,那多浪费子弹啊!
程先觉说,好了,我算领教什么叫流氓无产者了,你这样的,就该送到三十里铺劳教农场去。
黄皮鞋说,还真让你说对了,三十里铺咱去过啊。去年偷女人,被关了二十天,不干活也有饭吃。后来人家干部看咱能吃,加上号子里太挤,又把咱放出来了。你要是看得起,再把咱送去白吃二十天。
程先觉说,你等着吧,老子明天就给你送两块龙洋来,再不给鞋,我就砸了你的黑店!
丁范生的脚总算能穿上皮鞋了,他能穿上皮鞋,除了程先觉鞍前马后地奔波,还得益于舒皖药行郑霍山的敛骨散,因而郑霍山‘忠诚于医疗事业和高超的医疗技术”也得到了丁范生高度重视^这是后话。
可是风光了不到两年,突然来了一道命令,野战部队二十七师换防调离皖西城,709医院从军队序列中划出,交给地方,作为皖西第三医院,原709医院的军职人员集体转业。
丁范生想不通啊,自从当年他在皖南老家参加了新四军,他就是组织上的人了,他从来没有想到他会离开组织,会脱掉军装。医院其他人都换装了,有的穿了中山装,有的把领章帽徽和肩章摘掉,穿着光屁股军装,只有丁范生还穿着上校军服,蹬着那双历尽千辛万苦的皮鞋。他甚至觉得集体转业的事情根本就是一个梦,或者是上级把事情搞错了。他就这么穿着一身武装整齐的上校军服去找地委书记陈向真发牢骚,没想到,被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不说,还触了一个大大的霉头。
陈向真说,你想不通?我还想不通呢!我原来还兼任警备区的政委,我的薪金都是从警备区领,我的住房用车都是警备区的,这下不再兼职了,我的军装也脱了,薪金一下子降了三十元,原来住小红楼,现在住招待所。可是你说怎么办?不服从命令?闹个人主义?那好,你就闹吧,你要带头,我跟你一起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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