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晓霁说,爸爸,你为什么对那个臭狗屎那么上心?舒南城说,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啊,我不想看到他们分道扬镳。舒晓霁虽然不是很情愿,但最后还是答应了去采访郑霍山。跟舒晓霁一起到三十里铺劳教农场的是二姐舒云展。劳教犯郑霍山的状况很差,蓬头垢面,表情很奇怪。从监舍里往探视室走来的时候,好像还有点瘸,表情也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直到后来见到舒氏姐妹,两眼才突然放光,而且那眼光就像狼,凶狠发绿。舒晓霁说,喂,伙计,看什么呢,坐下谈。郑霍山并没有坐下,而是闪动着狼眼往这边看。舒晓霁后来搞清楚了,郑霍山并不是看她,而是直愣愣地、肆无忌惮地看二姐舒云展。舒晓霁说,伙计,狗改不了吃屎啊!坐下来,我们要办公事了。
郑霍山斜了她一眼说,谁让你们来的?舒晓霁说,组织。你知道吗,组织。你可以自绝于组织,但组织还是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要挽救你这个失足青年。郑霍山说,我不是失足青年,不需要你挽救,你滚蛋吧。舒晓霁说,要不是看在舒南城同志的面子上,我才不理你这个臭狗屎呢。郑霍山的眼睛又亮了一下,不吭气了。舒云展说,老四,你别这么刻薄,你要理解人家的处境。郑霍山咧嘴笑了,看着舒云展说,好女人!舒晓霁瞪着郑霍山问,你说什么?郑霍山说,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她。你不够格。舒晓霁差点儿又发作起来,被舒云展制止了。舒云展说,他都被关了快一年了,与世隔绝,他想说什么就让他说吧。
郑霍山这回没说话,向舒云展伸出了大拇指。
见郑霍山安静了,舒晓霁才清清嗓子,开始了教育工作。舒晓霁先是向郑霍山描述了朝鲜战场的形势,尤其是渲染了肖卓然、汪亦适等人的杰出表现,还将那张报纸展示给郑霍山看。郑霍山根本不听她的,说,你们舒家,只有两个好人,除了世叔,还有舒云展。舒晓霁说,你臭狗屎,我们舒家都是好人。郑霍山说,至少你不是。舒晓霁抖抖手里的报纸说,郑霍山,你看清楚了吧,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一样的国军医生、一样的学生,但是截然不同的表现。我们党的政策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选择了认真改造服务人民的道路,就是康庄大道,前途无限,大有作为。选择了对抗破坏,就是死路一条。郑霍山说,我没有对抗破坏,是别人对我对抗破坏。我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舒晓霁吃了一惊,呼啦一下站了起来,看着郑霍山,就像在看一个活鬼,问道,你说什么,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郑霍山说,我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
舒晓霁一屁股坐了下去,扭头看着舒云展说,二姐,这个人是不是疯了,有病啊,你摸摸他脑袋是不是发烧?舒云展说,耐心点,听他把话说完。郑霍山,你说吧,你是怎么想的?郑霍山说,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就是要加入共产党。舒晓霁说,痴人说梦,异想天开。你现在是共产党的罪犯,你连起码的人身自由都没有,没有公民权,你还想入党?我才是共青团员!郑霍山说,我跟你不一样。我可以为人民服务,你不行。舒云展说,郑霍山,你想入党,那好,我问你,你拥护新政权吗?拥护中华人民共和国吗?郑霍山没有马上回答,把脑袋仰起来,运了一口气才说,我拥护中华人民共和国,这是一个真正适合中国人口中最大多数的要求的国家制度,因为:第一,它取得了和可能取得数百万产业工人、数千万手工业工人和雇佣农民的同意;其次,也取得了和可能取得占中国人口百分之八十,即在四亿五千万人口中占了三亿六千万的农民阶级的同意;又其次,也取得了和可能取得广大的城市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开明士绅及其他爱国分子的同意……
舒晓霁目瞪口呆,和舒云展面面相觑。舒晓霁说,二姐,我们这是在哪里?
舒云展说,我们是在三十里铺劳教农场。舒晓霁说,我们这是在做梦吧?舒云展说,我也糊涂了,真的像做梦。舒晓霁说,我们面前的这个人是谁?郑霍山抢上回答说,热爱新政权、热爱共产党的郑霍山。郑霍山同志正在学习毛主席的《论联合政府》。舒晓霁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郑霍山说,立即下令全军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本军可以保证你们高级将领和全体官兵的生命安全。只有这样,才是你们的唯一生路。你们想一想吧!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好,就这样办。如果你们还想打一下,那就再打一下,终归你们是要被解决的。舒晓霁说,二姐,我看咱们还是离开的好,这个人神经有问题了,不可救药了。舒云展目不转睛地看着郑霍山说,让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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