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平阳答:“目标运动方向与射击方向成锐角,应该减少修正量。这是你的小本子告诉我的。我估量了一下,夹角大约三十度,所以就减了三分之一。”
李四虎没说话,很深沉地看了石平阳一会,掰过他的手,见那上面摞了很厚一层茧花。又看了看他的裤子,膝盖处已经褪了色。尽管补了两块护膝疤,针脚还是糟了,用手一扯就破。李四虎问:“这是第几条裤子?”
答:“第三条。”
李四虎说:“行了。”
石平阳莫名其妙地问:“什么行了?”
李四虎不做正面回答,说:“这段日子我老在琢磨你,作为班长,我当然希望我的兵都能舍下身子玩命地干,可我总有些奇怪,好像你这个人真的不知什么叫愁什么叫情绪……我是说,你从来不感到累么?”
“累呀,睡上一觉又好啦!”石平阳答。
“你是比我强,想得开,肚子里宽敞,”李四虎长长地出了口气,“我是他妈的遇一件事泄一次劲。打个比方,就像一条狗,弄个绳子拴着你,往前撂一块肉引着你,让你看到吃不到。隔天又扔一块。总能看到,总是吃不到。起先还能狠狠地叫两声,久了,连叫都没劲了。你也是三年头的老兵了,怎么说呢?……有些事,不能太实心眼了。”
“班长……”
“啥?”
“我觉得,班长这话有点……那个。”
“咋?”李四虎脸上一紧。“……你是说我落后?……是呵,真的落后,这话不像是我李四虎说的。……兵当老了,就油了,就落后个球了。退回去三二年,别人在我面前这样说,我可能会骂他。散布消极情绪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说力气吧,我也有个比方。我觉得人的力气就像井水,舀了一瓢它还往外冒。舀得越多,冒得越欢。要是老不舀呢,它就成了死水。你说是不,班长?”
“这个比方新鲜。”李四虎眼睛亮了一亮:“你说,这是个什么理儿?”
“泉眼顺通呀。天天舀,天天浸,泉眼越浸越大,水就越冒越欢了。”
李四虎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你的泉眼是什么?”
石平阳愣了一下,那金色的野心又在胸腔里熊熊燃烧。他依稀看见四个兜的军服微笑着向他招手。那次王北风走,连长安慰他说,也就是个卵子教导队,不去也罢。在家干好了可以直接提,说不定还先提呢。他多么希望连长这话早点成为现实呵。当兵时姨父对他说,给咱弄身军装穿穿,他当时想,很快就会有的,而且是四个兜的。“我喜欢当兵。”半晌,他才对李四虎说了这句话。
李四虎笑了笑,笑得有些深刻意味,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想的是啥,咱都一样。别说咱街头兵,就是城里兵,谁不想穿件四个兜?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不是坏事。”
没过多久,连队骨干进行了调整。石平阳被任命为一班班长,李四虎被降成了班副。石平阳当时惊呆了,直疑惑是听错了,若不是李四虎在一旁捏住他的胳膊,他差点儿没有蹦起来。
解散后,石平阳拽过李四虎,直嚷嚷:“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班长你说这不是影响咱俩的团结么?”
李四虎说:“别咋唬,是我跟营长商量的。”又往前带了几步,,“从现在起,你别再喊班长……也别喊副班长。老子干满了八年兵,还没当过副职。你就喊我老李得了。”
石平跺着脚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嘛?”
“当班长的还要记住一条,不该问的不问。走,咱俩去转转,也算个交接班。”李四虎说着,率先上路,领着石平阳到本班的菜地、猪圈、卫生区转了一圈。
这是秋天,西岭山上有了成熟的颜色,除了坡上坡下的几处营房,还有零星的村庄,周围有一些柿树枣林,红紫掩映,在青山沟壑里燃出丛丛簇簇的暖调。登上一个高处,李四虎说:“你看,这虽是穷山沟,但是很宽阔,山里空气好,养人。”
石平阳觉得李四虎话里有话。“班长,你是不是还在憋着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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