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哇战友
……
歌声响起来,传开去,有些嘶哑,随着压抑的冷风,在原野上缭绕。有个兵哭了,接着又一个,兵们都在默默地流泪,泪水浸泡了歌声,于是更加悠远。
“别唱了别唱了,这他妈就像跟遗体告别似的。咱班唱歌拉歌比歌,还没有这么丧气过。这歌没劲,换首歌唱!”李四虎把背包往地上一扔,立正站好,高声说:“注意了,我来起一个。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预备——唱——!”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
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
你来自边疆,他来自内地
我们都是人民的子弟
战友战友
……
歌声越唱越响,如一股粗壮的狂飚,裹着年轻的潮湿,在山野里颤颤抖动,滚滚而去。李四虎往脸上挥了一把,尽是泪。弯腰背起背包,就在这歌声的陪伴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5
石平阳的铺盖搬上了李四虎享用了八年的床板。
第一次独立组织训练,庄营长自然要亲自把关。但他没有走进炮场,老远地蹲在一棵树下,悠然自得地抽烟。令庄营长困惑的是,石平阳用了整整一个上午训练拔插销,那玩艺简单得就像放屁,犯得着费这么大劲?后来他总算弄明白了。在石平阳手里,全班六个人没有一个顺利过关的。老兵们对拔插销这门技术早玩腻了,很不情愿,却被石平阳鸡蛋里面挑骨头,做一动,挑一动,而且那骨头挑得合情合理,有根有据。老兵服了,新兵更不敢马虎。庄必川想,有门,李四虎那个茬他接上了。他是在磨呵,磨意志,磨任性,也磨较真劲儿,把老兵磨软,把新兵磨硬,在老兵面前磨出威严,在新兵面前磨出威信。庄营长起身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李四虎语录:“第一招是斗住老兵,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而且要绝对保证踢得他不敢吭气,往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下午训练分解结合。庄必川踱着营级步伐直接走进了训练场。那阵子石平阳显得很轻闲,在一旁冷眼相观,既不示范,也不纠正。兵们各自为战,把炮上的铁疙瘩们卸下来装,装上去卸,十分认真卖力。庄必川叫过来两个人亲自验收,其动作之熟、速度之快、精度之准,令庄必川高兴得直想哼几句《沙家浜》。
“石平阳呵,我来考考你。”庄必川把石平阳叫到圈子外,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抓了把碎土向空中抛去,说:“开始!”
“风向13-20。”石平阳脱口而出。
庄必川走到炮后方向盘前,标定13-20,再对上接目镜,镜头射线果然与远处一缕炊烟走向重叠。庄必川哼了一声:“嗯,不错,正负不过5。……风速?”
石平阳略一迟疑,然后说:“每秒2。”
庄必川又把手伸到风中,挡了挡说:“基本正确。”想了想,又说:“再考你一下,理论的。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勇敢者只死一次,胆怯者却经历千百次的死。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
“咱们师长。”石平阳毫不含糊地回答。
“是吗?”庄必川满脸狐疑。“我怎么记得像是拿破仑说的。”
“师长看望新兵时说的。原话是普鲁士的一个叫克劳什么茨的人说的,师长那天用来教导我们。”
“小子,好记性……你会拉胡琴么?”
“不会。”
“会下围棋么?”
“不会。”
“喜欢文学么?”
“上学的时候想当作家,那时候谁都这么想过。”石平阳有些不好意思。“写了几首……那不叫诗,老师说我那是干叫唤,提虚劲,以后就没再写了……其实,我自己觉得那诗挺好的。”
“写诗?咱们师倒真有个大诗人,在《解放军报》上发表过。师长,咱们师长,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到外国当过武官。上面有人嘀咕说咱们师长几十大岁了疯疯癫癫,没个大领导的味儿,但咱师干部没个不尊重的。”庄必川扭过头问:“见过师长打篮球吗?”
“没有。”石平阳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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