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14)

2025-10-10 评论

    庄必川很幸福地笑了笑,接着说:“师长每回到团里来都要组织打篮球。他自己不打,当裁判。《体育报》上登过一张照片,中锋带球上篮,是宣传科朱干事拍的,师长亲自题诗。听着呵。”庄必川咳了下,润了润嗓子,酝酿了一阵激情,然后开始朗诵:“……呵,呵,离开地球/在这个瞬间/将粗犷的人生抛进空中/完成一次力的写意……呵……呵……”庄必川陶醉了片刻,问:“知道那中锋是谁吗?”
    “是你,营长。”
    “咦,你是听谁说的?”庄必川好生奇怪。
    “猜的。”石平阳咧嘴笑了一下,笑出了狡黠的味道。
    “你记不住克劳什么茨,却把师长那首诗背得滚瓜烂熟,这很能说明问题。”
    “哦?哈哈……小子,恋爱过吗?”
    “没有。”石平阳回答得很坚决。他觉得自己曾经对某个姑娘产生的那点小意思,距离恋爱的境界还十分遥远。
    “会溜冰么?”
    “不会。”
    “康乐球?”
    “不会。”
    “操,你小子爱好也太单一了点。”庄必川很遗憾地啧了啧嘴巴。
    石平阳觉得委屈:不是你一个劲地鼓励我们要一心一意扑在训练和工作上么?怎么又成单一了?
    “也好。人啦,一辈子只能干成一件事。当然,我指的是大事。炮兵的大事就是操炮。……不过,也得丰富点。冲你这身膘,这副灵劲,打篮球准是一把好手,师长一见肯定喜欢,没准也会给你来上张照片配上首诗……你小子还真有股帅劲儿……怎么样,星期天我教你打篮球?”
    “不用教,打篮球你不如我,营长。”石平阳挺了挺腰杆子。
    “呵嗬?你不是不会么?”
    “我没说不会。你什么都问了,就没问我会不会打篮球。在学校我是校队中锋。”
    “那好,星期天咱们定点投篮。我要是输了,送你一条鸡公山香烟。你要是输了,就把我的被子给拆洗了。”

    (三)
    6
    过了一个春天。
    又过了一个夏天。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走着,石平阳的兵龄也在一天天地老着。继李四虎之后,他当仁不让地成了本营腰杆最硬的炮手。
    “什么是炮手?只有当他的手触摸到大炮的时候,只有当他把那枚弹丸推出炮膛并按照自己的意志飞行的时候,他才具备了炮手的价值。炮手并不是生来就区别于常人的,但是炮手成为炮手之后就区别于常人了。你经过千百次操练的熬炼吗,你的身上褪过十几次几十次皮吗?你体验过手指按在击发键的时候是一种什么心情么,你品尝过那一道流线从你眼前消失进入地球某一坐标时的快感么?你得到过自己的意志完全被执行目标被摧毁那一瞬间的巨大幸福吗?你没有,而炮手有。炮手是一种奇特的人生……”
    在全师炮兵骨干培训动员大会上,本师刘师长手持麦克风,没拿稿子,演讲似的,侃侃而谈,为这些炮兵中坚力量打气。
    后路问题显然已经成了很现实的问题,这个问题常常折磨得石平阳失眠。但当好一个炮手是更现实的问题。李四虎悟到了该怎样走而他却没有那样走,石平阳更是没有修炼到那个份上。炮手就是炮手。站在炮架边上就什么都不想,欢乐忧愁着急痛苦全都烟消云散,所以拥有的只是发一声吼把大炮玩得腾云驾雾气冲霄汉,夺个旗子领个奖炊事班送来了慰问的饺子喜报寄到家里就觉得活的沉甸甸的。
    兵要当得地道。
    石平阳听庄营长说,师长原先也是炮兵,是从炮手的位置上考入哈尔滨军工大的。在这样的师长麾下当一名炮手无疑是幸运的,但石平阳明白,不是所有的炮手都能进入师长描绘的那种境界。要进入那种境界,就要像李四虎说的那样——得把自己交给炮。
    据李四虎说,庄营长算不上好炮手,好炮手当不了营长。但庄营长会用好炮手。实践证明,庄营长在使用人才方面果然有一套绝招。
    一次,石平阳带本班到四十里外参加军里组织的炮兵擂台赛。石平阳第一次在这样大的场合露脸,起先有点紧张,发挥的不太好,成绩落后于四连一班。休息时,庄营长带着通信员亲自送来了绿豆汤。营长摸着石平阳手上的茧痂和虎口上的裂痕,心疼的说:“这没什么。构工是四连的传统课目。再有,他们那个班都是巧克力喂出来的,为了这次擂台赛,二营给他们补了七百块。咱不跟他较这个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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