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子吗?早烧了,还剩个盒子。”
“我想去看看李四虎。”
“呵,行呵。他说咱们洗澡不方便,从广州买了几个淋浴器,你们连每排一个。我表示不要。不过嘛,这xx巴人对部队还是有感情的,他要是硬给,你们就扛回来。打个借条,就说是借的,用完了再还他。不能让这个新生的资产阶级太得意了。”
搬家的当天,李四虎也回去了,但他没有走进营区,只是坐在山坡一块石头上,隔着老远不动声色地往下看。营区里显得很热闹,人欢马叫。扛东西,推炮,挂车,装营具,足足忙了一个上午。
李四虎一动不动,硬是在那块石头上坐了将近六个小时。
一切工作就绪后,石平阳匆匆地赶了过来,他早就看见了那个沉默的身影。
“这下可好,想骂两句都没人听了。”李四虎迎头第一句就是这话。
“反正也不是太远,还可以撵到城里骂。”石平阳笑笑。
“再也不骂了,”李四虎叹了口气说,“原想家就在跟前还能守着你们,还可以听见你们拉歌声,还能听见炮声,哪晓得连这点便宜都沾不到……”
“老李,听副团长说你现在发了,日子挺自在,你的路走得挺气派哇!”石平阳想调节一下情绪,故意岔开话头。
“屁!”李四虎叭地一下将手中的树枝折断了。“可你知道我这心里啥滋味么?我不是那种只图过日子的人,我还年轻,我想干出点名堂事。刚脱下军装那几天,我真的很快活,可是只快活了几天就腻了。有了房子,有了女人,也有了钱,什么都有了,可是就是把自己弄没了。干什么事都有一拳打在棉花套子上的感觉,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那滋味真不好受哇。日他妈只要部队还要我,再回来当个志愿兵我也干,喂猪做饭种菜打扫厕所都行,活得实在呀。这他娘的当个体户,除了交党费就不知道谁是党,整个儿没组织,就像个跑单帮的鬼,活得轻飘飘的,干什么都觉得不是正经活儿,都不对我李四虎的路数。”
石平阳苦笑了笑:“也许你我都太在乎自己了,太钻牛角尖了,都以为自己是干大事的料。可是……说不定哪天我还得走,不想走也得走。”
两个人在坡上骂骂咧咧地倾诉了很久,直到山下发出了预备信号,这才握了握手捶了捶膀子,默默地又对视了几眼,石平阳走出很远很远了,李四虎又在后面喊:“有时间回来看看,从市里往咱团靶场去,要路过我那门口。你看咱那房,我今早特意让你嫂子又挂了那块红床单,训练路过的时候,进去喝口热水。”
很远的山缝里,那座独立房明显起来,房前的那点红,就像—粒火星,隐隐约约的燃烧着。
10
随着一个年代的消逝,石平阳在老兵的位置上也算是出尽了风头。功,自然是少不了的要立的,只要是比赛表演或者总结评比,总是要有一份。把立功证书证章嘉奖卡片奖状堆在一起,少说也有半挎包。
把兵当到这个份上,不能不算一件稀罕事。
然而,诚如石平阳自己所说:再辉煌也是兵的辉煌。也诚如李四虎所说:提虚劲,一麻袋立功证书抵不上一张提干命令。李四虎对那一张任命的向往是深入骨髓的。但李四虎到底脆弱了一些。只当了八年兵就觉得老得不行了,就觉得必须老得像回事了,必须老出油条味儿,老出潇洒劲儿,老出卓越的水平来。石平阳不。
石平阳恨不得别人喊他一声新兵蛋子,恨不得把那四道黄杠的上士肩章换成两道杠,腾出两年的空白。那上面已经满了几年了,满得不能再满了,不能再满了就不好意思再赖着不走了。
兵龄和年龄终于都成了让人尴尬的东西。部队搬进城里后,李四虎又来过几次,绝无落实政策之类的屁事,用他的话说:“看看同志们需要个啥”,就在营房附近找家旅馆住下,主要精力跑生意,买卖做成了便回连队转两圈,每回都免不了指点江山发一番评论。连长指导员员都是新的,嫩得能掐出水,对这个妖里妖气的老兵又敬又畏。
石平阳尽管当了十多年兵,也没有李四虎那个洒脱劲,依然不屈不挠兢兢业业地老着。李四虎尤其反感石平阳的肩章,无论是就能力就年龄就兵龄衡量,那东西都是与石平阳很不相称的。“啥xx巴玩艺儿,整个一只烂袜子,上面抹了四条屎。”李四虎如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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