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23)

2025-10-10 评论

    师党委决定让石乎阳代理七连连长。决定宣布的第三天,李四虎不仅亲自来了,还带来了老婆孩子,并在夕阳酒家大宴宾客。被请的人中,除石平阳和营连的干部外,还有新任团长庄必川。无疑,李四虎是要大醉一场的,“石平阳呵你小子是比老哥强呵,人家士兵撑破天也就代个排长,你却代上了连长。你有能耐上学提干当排长营长师长,可你有本事以兵代干代上连长么?这他妈才叫绝呵。要我说给你转干也别转,就他妈当个‘天下(23)第一兵’,就这么永远代下去,代他个师长旅长干干,让那些昏了眼的瞎官看看咱大头兵的钢火。”
    李四虎后来说,其实他没醉,那话都是说给庄必川和营里干部听的。庄必川当时没什么反应,根本不予理睬,依然谈笑风生,一丝不苟地品尝“新生资产阶级”叫来的美酒佳肴。对于李四虎这一套借酒耍疯的把戏,他见得多啦。
    李四虎对石平阳寄予的希望的确是天文的。最后的事实证明,石平阳的兵旅生涯最辉煌处也不过尔尔。
    这是石平阳当兵第十三年深秋的下午。太阳清新明净,将一片开阔的山峦地带笼出梦幻般的色泽。集结地的北侧是彰武水库,一道雄遒严峻的大坝横在两山之间,像一道贯空的长虹,巍峨庄严,看上一眼,令人顿生三分豪壮。空气里洋溢着干草的气息,秋熟的芬芳从远处的村庄和田野里飘过来,伴着远山采枣村姑的笑语,播放着甜蜜的诱惑。
    各炮定位后,兵们便各选一块满意处,就着温暖的太阳躺下去,很快便进入了梦乡。阵地上方,一名哨兵持枪站在阳光下,庄严地履行着职责。
    那是二班副刘发展。
    果然被石平阳言中,当年刘发展在地方曾参与一起盗窃案,怕事情败露,他那当区长的爹便把他送到部队。这些都是刘发展亲口对石平阳说的。他说他那时很怕,神经兮兮的,对谁都怕,总想把自己装得很有力量,从而得到一种安全感。鉴于刘发展主动承认错误,并提供了一些破案线索,地方公安部门免予追究。刘发展从此心里干净,以实际行动重新做人,第三年当了副班长,如今,超期服役也有些年头了。
    晚七时,本师老师长——集团军新任军长刘少将在庄必川的陪同下,上了三营阵地。军长在阵地上踱了几圈之后,问庄必川:“搞什么鬼,人呢?”
    庄必川微笑回答:“军长,请下命令!”
    军长举目四顾,沉吟片刻,对着空旷的野地和野地上的月光,平静地宣布了一项指令:
    “师属炮兵团七连!”
    “到——!”一个透亮的膛音拔地而起,划破了月空。军长向四周看了看,还是不见人。
    “进入临战准备!”军长又下了一道口令。
    “炮——手——就——位!”
    军长感到这声低沉但刚劲有力的吼声就在附近,好像是从脚下的地心传出来的。
    “军长,请看!”庄团长上前一步,拉了军长一把。
    “推炮!一、二、三,上!”随着这声强烈撞击耳膜的口令,军长分明觉得脚下的山地抖了几抖。定睛望去,左边三十米外的平地已被冲破,地面上的植被纷纷倒坍,几团浓重的尘雾腾空而起,六座黑黝黝的物体正冉冉上升。
    一分钟后,这六座凸起物的轮廓完全清晰——六门加农炮在月光下昂首挺立。
    沉闷的声响顿时消失,万籁俱寂。稍顷,一个人影出现在朦胧的月光下,举旗报告:“七连射击准备完毕!”
    军长向刚刚诞生的火炮阵地走过去,走近了那个身影。
    “这就是石平阳,七连射击指挥员。”庄必川说。
    “知道!”军长挥了挥手,声音很冲,似乎有不耐烦的意思。又向前走了几步,走近了,突然把手按在石平阳的肩上,摘下他的钢盔。
    “打开指挥灯。”军长说。
    三只二百瓦的指挥灯同时打开,雪白的光柱哗地一下泻在石平阳和军长的周围。石平阳收腹挺胸,向军长行着注目礼。军长蹙着眉头,很仔细很有耐心地检阅眼前这个有着十多年兵龄、连续六年立功的老兵。那宽厚的嘴角,鹰一般精明的眼睛,山一样严峻的鼻梁,脸庞上那些粗犷有如镌刻的线条,以及额头上过早出现的几道很深的很有力度的横纹……军长就这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反反复复地观赏,就像在把玩一件工艺品。军长的目光在那身满是尘土已经破旧的训练服和胶鞋上停留并徘徊了很久,最后又滑上去,结结实实地落在石平阳的肩膀上。黑绒布上四道黄杠——上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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