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种请者与被请者以利益为纽带的场合,人的——需要求人的人的尊严几乎每一秒钟都在承受着磨损,尤其是被用作“公关”的漂亮的女人,尤其是漂亮而又气质优良的女人,在那里将会接受各种成分复杂格调迥异的男人的目光的检阅、判断。具有不同素质的男人会站在各自的角度,对你的形象,你的交际能力,你的专业水平,甚至你的身材你的三围以及你的性格,你的开放或保守程度,你对哪一类的男人会产生好感……等等作出分析,你就像一个美丽的动物,供他们观赏,任凭他们在心里对你随便胡作非为。
可是你却永远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八面玲珑全盘照顾滴水不漏。进了餐厅,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准感觉,迅速判明自己可以占据的位置,把握你的言谈举止应该规范的尺度。你的脸上必须永远春风荡漾,笑容可掬,对谁都需要亲昵无间,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每个字眼每个词汇都要先在心里掂量过滤一遍,每次敬酒都像是在算计着什么。你公开在这个人的面前给的热量多了一点,就必须在暗中给另外一个人以心领神会的亲切,让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心里沾沾自喜,认为你其实只对他一个人有点意思,努力做到皆大欢喜。这种结局对于公司或集团是至关重要的。你还必须有一个坚定的原则,哪怕是在极其粗俗甚至在有下流倾向的言行或者举动出现的时候,也必须做得若无其事,不仅要显得豁达大度,而且还要报以更加灿烂的笑容或举动,让他感觉到你压根儿就不在意。如果对方是个十分重要的角色,他的手里攥着公司或集团的利益,那么,你甚至更有必要让他误认为你对他的行为有默许的意思。否则,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客人请来的这顿晚餐,就会因为你脸上流露的“小家子气”而不欢而散,钱白花了力白出了都是小事,重要的是你的“失态”进而会影响到公司或者集团的形象,使长久利益受到损害。
那种场合里的男人一般都不带夫人,倘若有谁的夫人尾随而来,那你还得额外承受那种特别尖锐的审视和判断。这是一件可笑而又可悲的事情。你不仅要向男人们展示你的漂亮和高雅的气质,更必须对女人表示更大的尊重和亲热。你要精心策划给她寻找一个露脸的机会。你必须密切观察她的表情并且洞悉她的内心,及时地把她的酸意控制在发作之前。要竭尽全力为她营造适合于她登台表演的氛围,让她觉得或者误认为她是宴会的明星,而你只不过是她的陪衬人……
哦……天啦!当赵越从容地回味她过去张罗或参与过的那些晚餐时,她简直不寒而栗了。
那么,是什么东西给了她创造如此奇迹的能量呢?可能只能用利益来解释了——公司的利益,集团的利益,还有她本人的利益。对于利益她是不会拒绝的。美元她并不缺,但是永远需要。
从某种意义上讲,财富也能体现一个人的价值,创造和积累总是令人愉快的,只要在创造和积累的过程中不丧失自己的原则和人格。
赵越把目光投向更远处的楼群,太阳又向西偏了若干角度。北京的天空比起南方似乎不那么干净。细密的风沙在阳光里轻柔地舞蹈,落在楼道的铝合金窗框上,发出浑浊的声音。视野里很少有树,绿色更是凤毛麟角。偶尔出现几绺树的框架,也只是个痕迹而已,叶子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赤裸裸的枝桠,从楼群缝隙里挣扎而出,如同无数无血无肉的手指伸张在躯体上,在萧瑟的风中摇曳扭动,毫无生动之处。
这种苍凉的景致使赵越怀念起南方。她的南方凭海倚山,永远是葱茏湿润的,即使在城市的腹地,也遍布着针叶杉和榆槐树,错落有致的绿色和随处可见的姹紫嫣红,不分季节地书写着蓬勃的生机。南方的风又是那样的清澈和温柔,那是从辽阔的海面上升腾的氤氲,同白云一起缭绕在森林和河流的上空,在纯净的蓝天上铺排着明丽的鲜艳。
她似乎突然明白她为什么心烦意乱了。这里实在是太拥挤和太嘈杂了。二环路三环路永远流淌着汹涌的车流,大街小巷里永远挤满了行色匆匆的脸孔。他们都在忙些什么呢?他们都在奔向什么地方?他们都在寻找什么?他们是否知道,就在他们拥挤着的这个偌大的城市里面,又有一个从南方过来的女子掺和进来,在由欲望构成的森林里采摘着她的叶片?哈,所有的人都在奔向一个目标,所有的奔走都是为了固守着已有的利益和寻找着新的利益。可是……她又想起了那个上尉。好像只有上尉和他的同伴们是个例外,上尉不可能老是在大街上这么走来走去,上尉更多的时间可能就是在他的工具房里捣鼓那一堆破电脑。那个人无疑是一个奇怪的家伙,奇怪得就像他四处收罗的那堆破电脑。他在寻找和追逐什么呢?赵越蓦然发现此刻对那个上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究竟是什么类型的人呢?他的内心一定像雾团一般埋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使他的一切都焕发出生机活力。她感到自己今天其实蛮愿意去“破译”他这道谜语的,可惜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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