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8)

2025-10-10 评论

    那天晚上,石平阳亲眼看见李四虎将防毒面具塞进挎包溜出门外。丘排长当然也知道是谁在促狭他,但碍于某种因素不便于公开调查,吃个闷亏也就认了,从此脸上深沉了许多,后经一番挣扎努力,不出两个月便卷铺盖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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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后石平阳才明白,参军后第二个年头那个春天的夜晚,对他来说是何等重要。
    事情很偶然,基本上是因为上一趟厕所。营长庄必川喜欢在夜里二点起床散步。说是散步,其实又不是正经的散步,捎带着在营房里溜达一圈,偏碰上七连哨位无人。头晚夜训,石平阳吃了几块肥肉,回来后又在水笼头下喝了分把钟凉水,没想到就把肚子弄出了毛病,此刻正蹲在厕所里卸货。枪,自然是横挎在肩上的。直到营长吆喝了三四遍,石平阳才收紧了肠子,急急如丧家之犬,满腔悔恨地扑出厕所,向营长打了个敬礼,自知理亏,不敢说啥,只是闷着劲儿把自己抻出笔挺的姿势。
    “很严肃睐,”营长说,黑暗中把眉头皱得咯咯吱吱响:“怎么能在站岗时上厕所呢?阶级敌人摸进来怎么办?有问题留着下岗再解决就来不及了么?……缺弦!”
    石平阳虽不十分高大,但论身材也可勉强算作一条汉子,如今在更加高大魁梧的营长面前,就显得有点渺小。挨了一顿训,羞愧难当,几乎又矮下去两公分。嘴巴动了动,却没蹦出个言语。想想也是,要是真有敌人来破坏,断没有一边拉屎一边射击的道理。那几年,阶级斗争的弦在部队还是绷得很紧的。
    仅仅挨顿训倒也罢了。军区炮兵教导大队招收骨干,加农炮营每连一个名额,七连报了两名候选人,按编制序列是一班副石平阳在前,四班副王北风在后。庄营长散步归来,意犹未尽,翻出一摞材料,目光很精神地在石平阳的名字上敏感了一阵子,然后撮起铅笔,划了一条优美的曲线,一个圆滑的拐弯勾下来,石平阳和王北风的名字就调了个儿。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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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就有消息传到连队,说是上教导大队的人员已定,本连录取的是王北风。李四虎一听眼就直了,拍屁股大叫:“这他娘的不可能!”然后去找连长。连长说,连队报了两个,是把石平阳作为第一人选的,最后是营里定的。李四虎又去找营长。也不喊报告,呼啦一下将门撞开,进去就吼:“营长,你这事办得不漂亮!”
    庄必川那功夫正在刮胡子,扭过半个脸来,斜睨了李四虎一眼:“又耍什么疯?”
    “论班,咱们班是基准班,”李四虎火扎扎地说,“全连哪个班长不是从咱班熬出去的,基准连的基准班是全营的骨干教导队,这话是你说的吧?”
    “基准班的重要性,我不比你清楚吗?”庄必川绷住左脸的某一块,狠刮一下。“到底什么事,说!”
    “可这挑骨干上学,怎么成了四班副啦?论个人素质,他王北风能跟石平阳比么?那次打直瞄,石平阳头一回上炮,首发距靶心只有三十公分。王北风呢,首发跑了,他小子紧张。拍着良心说,我带了几茬子兵,最扎实的就要数石平阳。”
    庄必川刮完脸,晃悠悠地收拾着东西,冲李四虎笑笑,笑得阴阳怪气:“哦,没想到你李四虎还挺仗义的。”打住这句话,嗓子陡地往上一提:“李四虎你小子要注意,最近表现不怎么样!我听说,别人喊你兵痞,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前天还把副连长给骂了,有这事没有呵!”
    李四虎从容不迫地从桌子上扯出一根烟,点着后恶狠狠地吸了一口,不做正面答复,把眼睛翘到天上。
    “你先别替石平阳叫屈,说一说,进山拉练你为什么不去?病?你小子还会有病?少给我装。你肚子里那几根弯弯肠子,老子数都能数过来。”
    李四虎说:“明人不做暗事,我想复员。你当副连长我就当班长了,你当营长我还是班长。在你手上,总是老实人吃亏,我不能眼瞅着石平阳走我的道儿。一年又一年,探个亲才七天你就发电报,找个对象连手也没摸一把就吹个球了,我落了个什么?老庄你拍着胸膛说,不是我李四虎,你上得没这么快!”
    庄必川也火了,猛地扬起巴掌,欲往桌上拍去,却又悬在空中,仰起脸来,微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大风起兮云飞扬……一、二、三、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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