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你会不明白?”王铁山夸张地意外了一下,嘿嘿一声冷笑,“那好,我来告诉你。”王铁山离开高背皮椅,背起手踱到铝合金窗前,把宽大的身躯交给秋天的阳光,肩章上立即反溅出几束耀眼的亮光。屋子里的光线却暗淡了,王铁山的后背几乎挡住了窗外的全部原野。
沈东阳重新坐下,冷静地等待王铁山道破天机。
“前几年下面部队有一种说法,说是你的岳父大人严泽光在活着的时候没有斗过我,便给我安了一个绊子,选择了一个得意门生当女婿,精心培养,临死前还授以锦囊妙计,势必要把一段早已做过结论的历史扳回来。这话你听说了吗?”
“军长,这是对严泽光人格的贬低,完全是有人不怀好意造的谣。”
“哦,你也认为是造谣?”
王铁山扭过头来,盯着沈东阳,像是细细地琢磨一张作战地图,“你能肯定这是造谣吗?”
沈东阳的脑门上沁出了汗珠,咬紧牙关说:“我能肯定是造谣。军长,严泽光已经去世了,您也没有必要对这些谣言较真了。”
王铁山仍然不动声色地逼视着沈东阳的眼睛,看得沈东阳心里直发毛。
“是啊,你的岳父这一手的确很高。人总是要老的嘛。如果说较真的话,我自愧不是他的对手,甚至不是你的对手。再过一年,也许半年,不,也许更快,我就可能要从这个位置上下台。而你,三十六岁的团长,来日方长啊……”
沈东阳霍然起立,“军长,严泽光是一个正派的军人,不是……政客。”
王铁山勃然变色,目光旋转着逼向沈东阳,“那么,在你的眼里我是什么人?”
“您是我们集团军的军长。”
“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军长,您今天留下我,难道就是为了……你们老一辈之间虽然在有些问题上有过争论,可那都不是品质的原因啊!你们曾经情同手足生死与共,你们都是我极为尊敬甚至崇拜的楷模……军长,一万多部队即将投入演习,我们都满怀信心要在您的麾下千展身手,这也是您精心等待了几年的机会。可是我真的有点不明白,在这个时候,您为什么偏偏要对那一段不愉快的历史纠缠不放?”
沈东阳的话说得诚恳而又不卑不亢。
王铁山略作沉吟,脸色稍微松弛了一些,坐下去,手抚脑门,一轻一重地拍了几下,“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告诉你,我老了,知道什么叫老了吗?认死理就是老了。我真的成了一个力不从心的老头了。这将是我组织的最后一次演习,我必须把心里的疙瘩解开。军区和总部批准了这次演习,也就是说,他们宽容了我这个固执的老头。你我都是军人,军人心尖子上牵挂的那点东西,你应该清楚。”
沈东阳无言以对。他不能不承认,军长是对的。事实上,他早就意识到这次演习有着非同寻常的背景。受领任务时,马萨岗的地形条件和在马萨岗部署的兵力态势,以及攻防双方的行动原则,都使他深信不疑,这里面有一番苦心,这是在仿制一个历史的情节,有人要在J这块地方再现过去的一幕——双榆树战斗再一次浮出了水面。于是,这次演习对于他沈东阳来说,就有了特殊的意味。而这一切,又都安排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旁观者绝对看不出破绽,知情者只有三个人——现任集团军军长的王铁山和已故的严泽光,加上他沈东阳。
王铁山用铅笔敲了敲桌面。
“我想你不会认为这是我的一时冲动。到了我这个岁数这个身份,我冲动不起来。我也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我这样做,并不是对你的老丈人耿耿于怀。死都死了,我还去跟他扯什么皮呢?问题是,本人也是吃了几十年军粮的人,我不能容忍我的历史上有那么不明不白的一笔。我要赶在见上帝之前把账目算清。我怕的不是承担责任,怕的是承担那种不明不白的责任。”
“军长,既然这样,我认为我团不宜担任作为主攻的‘渡江支队’的任务,至少我本人应该回避。”
王铁山挥了挥手,“那是不可能的。第一,只有你有那个能耐运算好那道算术题;第二,也只需要你去运算;第三,你在军事学院学习期间,还专门研究过双榆树高地(145)战斗,调研过《韩战史》,看来你对那场战斗的了解已经非常成熟了,难道你不想展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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