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东阳愣住了,此刻他还不知道是谁出卖了他。
“军长,这样我就为难了。非如此不可吗?”
“把你换到我这个位置,你会改变吗?”王铁山以问作答。
沈东阳再一次语塞。
严泽光弥留之际,只有沈东阳和严丽文在场,装有双榆树战斗史料的保险柜钥匙也落在沈东阳的手里。那段日子,沈东阳守着悲痛欲绝的严丽文,把几十份史料反复咀嚼了几遍。结合《韩战史》里的另一面之辞,凭借陆军指挥学院研究生的洞察力,他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细节,也从此拥有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但是这个秘密不能公开的。经过反复权衡,沈东阳终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违背了严泽光的意志。他没有把那份遗嘱向任何人披露,更不用说交给政治机关了。而是自己编造了一份“遗嘱”交给了政治部。
他没有想到,时隔数年,王铁山又竟然旧话重提了,而且知道了他在军事学院学习期间研究过双榆树高地(146)战斗,调研过《韩战史》的事实。老人家的这次行动看来不是头脑发热,而是蓄谋已久。何以应对,实在是个难题。
沈东阳抬起头来,他看见王铁山的目光里有一种穷追不舍的坚定,同时也掺杂着一丝痛楚的阴影,握着竹根烟斗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军长,我岳父临死之前,并没有留下所谓的锦囊妙计,他交待我的是,老老实实地当好一个参谋,并且要我们这些机关人员维护您的威信。”
“那么,你为什么要假传你岳父的最后留言?”
沈东阳吃了一惊:“军长,此话从何谈起?”
“年轻人,我再次提醒你,这是可以追究法律责任的,隐瞒高级干部的遗嘱是犯罪行为,你懂吗?”
王铁山一只手扶着椅背,上体微向后仰,一根指头笃笃地敲着桌沿。“没有追究你,是因为我不想让我手下一名很有出息的军官背上复杂的历史包袱。”
沈东阳的防线被王铁山轻而易举地攻破了,他不敢再狡辩,嗫嚅地问:“军长,您是怎么知道的?”
王铁山哈哈大笑,“沈东阳,你低估了本军长。别忘了,站在你面前的人,已经在沙盘前度过了四十多个春秋,已经在战场上滚过一百多个来回。凭我的经验,他严泽光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他不是那种人,他也是心里怎么想的就会怎么说,尤其是在临死的时候。第一条,说112演习车毁人亡的事故,完全是管理责任,尤其是他作为一团的老团长,二十七师的师长,应该承担主要责任。这话也许他在心里承认,但他不会说出来,即便说出来,也言不由衷,因为当时是我在前进指挥所,他不可能认为我没有责任。第二条,说是把部队交给我他放心,这倒是真的,但是这层意思也只能藏在他心里,他不会说出来,更不用说在临死的时候了。你伪造的这份遗嘱在当时至少向上级证明了师里的班子是团结的,巩固和加速了对于我的任命。我不想对你的上述行为做出感谢的表示,我只对你的一句话很感兴趣。”
王铁山停顿一下,向沈东阳递过来一个老谋深算的微笑。
沈东阳更加紧张,目瞪口呆地看着王铁山,不知道又有什么把柄被军长抓在了手里。
“你是不是说过,本集团军内近年来有三个杰出人物,一是严泽光,二是王铁山,三是沈东阳。啊,我要感谢你啊,感谢你如此看得起我,把我的名字同你并列在一起,我感到无上光荣啊。”
沈东阳的脸顿时涨红了,先是怔怔地玩弄手中的茶杯,然后苦笑一下说:“这话是我说的,那时我才二十多岁,不知天高地(146)厚。”
“你还说过,严泽光死了,王铁山老了,剩下的事情该由我沈东阳来办了。是不是啊?”
沈东阳大窘,语无伦次地说:“军长,我……这是开玩笑,酒后狂言。”
王铁山挥手打断了沈东阳的话头。
“说得好,我认为你为自己定了一个很高的标准,事实上这些年来你一直是向着这个目标努力的。你在一步一步地证实自己,同时也在一步一步地否定我们这些老家伙,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包括你的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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