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167)

2025-10-10 评论

    “好,既然把皮剥到这个地步,我就告诉你这样一个事实。拿下无名高地(167)之后,我曾经派出两个排迂回至高芭山下,又被你岳父指挥到了二号。如果这两个排在战斗中期出现在高芭山,你想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沈东阳怔了一下:“您是说您也利用了时间差?”
    “我没有想那么多。但我根据当时的情况,认为有必要加强高芭山。如果你丈人不阻拦,至少可以减轻西边的压力。”
    “他为什么要截住那两个排?”
    “高芭山距主峰只有二百四十米。”
    沈东阳迟疑了一下,“军长您是说……他怕二营先上主峰?”
    王铁山抬起夹烟的手指,往头顶上指了指:“这个问题只有问你的老丈人了。”
    沈东阳低下头,在沙盘上凝视良久,然后才淡然一笑说:“军长,我岳父截住你派去的两个排,这种说法史料上没有记载,恕我直言,死无对证的事情,我们大家都说不清楚。”
    王铁山被沈东阳的态度激怒了,只觉得心脏一阵悸动,他盯着那张年轻而顽强的脸庞,很想披头散发地训斥他一顿,然后再告诉他,不是死无对证,证据就在你的妻子的手里。你岳父临死之前在图上标记得清清楚楚,你去看好了……但是他克制了。争论已经转入到更加严重的层次,已经涉及到对整个战例的重新认识问题,个人的是非已经无足轻重了。
    王铁山再一次陷入了沉思,指间的雪茄被碾成粉末,以专注的目光投向沙盘,随着目光的分野和穿透程度,宽大的肩膀在阳光的阴影里微微晃动。突然,他挥起手臂做了一个凌厉的姿势,将雪茄举在了空中,又机械地停止了运动,只有粗糙的指头在不由自主地扭动着挤压着,似乎在开掘着记忆的某个角落,并且牵扯住了一个漫长的岁月。崎岖的青筋时而膨胀时而松懈,爬满藤蔓的手背表皮上跳动着移动着,指关节偶尔发出一两声碰撞,似乎竭尽全力凝于指尖,紧紧地攥住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境界里做着不屈不挠的进攻或者防御。终于,这只手敏感地颤抖起来,像是被火烫了一样,又像是遭到了沉重的阻击,痉挛了一阵,定定地僵在胸前约十五厘米处,直到松弛了皮肤,这才无力地、疲惫地垂在隆起的小腹上,静静地犹如一只喘息的动物。
    王铁山慢慢地向沈东阳转过脸来。
    沈东阳吃了一惊——军长在微笑,军长的笑容沐浴在落日的余晖里,如同覆盖了一层灿烂的鲜花,放射出神圣的光芒。
    “那么,双榆树战斗成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打了一个糟糕的败仗?是不是啊?现在我才明白,你说过,修改师史的确有必要,而且有可能改变你岳父的初衷,原来你是从实质上否定这场战斗的胜利性质。你认为这场战斗是……失败的。”
    “不,军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就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认为,伤亡太大了,而且有些伤亡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应该承认,那场战斗实际上是勇大于智,如同以往的许多战斗一样,指挥员的头脑一热部队就冲上去了,在战术上并不严密,之虽然最后还是有一定的战果,但是应该看到,那里面有很大的成分是部队的勇敢和牺牲弥补了指挥上的……盲目战斗。”
    尽管一再提醒自己不要激动不要失态,可是当沈东阳的话说完了……王铁山还是从这些话里体会到了一针见血的疼痛。他极其艰难地再一次平静了自己。
    “我告诉你,双榆树是以敌人的失败、我们完成了任务而胜利结束的,它是一次胜利的战斗,不是败仗。”
    “是的,双榆树当然是一次胜利的战斗,可是我们必须正视一个重要的事实,如果说这是一场胜利的话,那么也带有很大的偶然性,恰好是两个指挥员的判断失误,阴差阳错,负负得正。”
    “你说什么,负负得正?什么叫负负得正?”
    王铁山终于控制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沈东阳嗫嚅地说:“……军长,我们这只是……从理论上探讨……
    “你估计你的这个理论你的老丈人同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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