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泽光放下筷子,看着王铁山,点点头说,“难得,谢谢你老王。”
王铁山说,“也谢谢你,家里有个孩子,就像荒原上有了树林。”
王铁山说这话的时候,有点伤感。
严泽光说,“嗯,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我们那个荒原也需要树林。妞妞,今晚跟我回家。”
严丽文说,“不,我跟我娘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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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上了团长之后严泽光才发觉有很多不适应,在此之前他已经有了很多计划,想把一团训练成进攻钢刀团、防御金汤团、夜战团、近战团……这些计划当团参谋长他都想搞,但那时候他说了不算,那时候他就在琢磨,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可是当了团长之后他才发现,他说了还是不算。这正是“文革”高xdx潮时期,地不分东西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幼,工农兵学商,都在忙着搞造反,搞打倒。部队虽然好一点,但也人心浮动,政治工作和军事训练都变了味道。
严泽光感觉到自己的那一套不太灵光了。
王铁山也不适应,但王铁山有自己的事情做。王铁山文化程度不高,从不间断学习,当了九年营长,差不多把《孙子兵法》啃了一遍。当了副团长觉得有必要再啃一遍,但是那时候连《孙子兵法》也算禁书,有一次开学习毛泽东思想心得交流会,有一个副营长居然批判王铁山看古书,是搞封建迷信那一套。王铁山哭笑不得,跟严泽光发牢骚说,“他妈的,真是不学无术。”严泽光说,“什么不学无术,他批判得对,你就是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王铁山说,“完了,连你这个冒牌的战术专家都这么认识,我们的部队还能打仗吗?”
严泽光说,“首先,《孙子兵法》是封建社会的产物,所以说它封建也不是太离谱。其次,我们有很多干部把《孙子兵法》当作宝典,好像人人都能当军事家,当军事家就必须学《孙子兵法》,其实是个误会。我读《孙子兵法》的时候,你们还在扫盲。”
王铁山抗议道,“我是高小毕业生,在战争年代算是知识分子,不存在扫盲的问题。”
严泽光笑笑说,“孙子这老先生确实了不起,在几千年前就把战争问题研究得那么透彻,既有战略高度,又有战术思想,甚至还有作战技术。但是你死记硬背没有用,得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孙子那个年代,不可能知道我们今天有飞机大炮,有坦克导弹,也不可能把它条理化系统化。而且,从内容上看,《孙子兵法》太乱了,是个大杂烩。我要是有时间,我可以把它好好地理一下,搞一套普及教材,譬如《孙子兵法中的思想政治工作》,如爱国爱兵励士等方面的内容;再搞一个《孙子兵法中的心理战》,譬如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等方面的内容;还可以搞一个《孙子兵法中的地形概要》、《孙子兵法中的机动原则》等等,有了这些东西,你们这些小半瓶醋学起来就通俗易懂了。”
王铁山说,“你这个人,太自以为是了,好像你是军事理论家。”
严泽光说,“他妈的天天搞大批判,搞喂猪种菜做好事,我还不如到理论研究机构当个书呆子。”
王铁山说,“你这话在我面前说,我一般不会揭发你,要是传出去,搞不好要批判你。”
严泽光说,“我他妈的连死都不怕,还怕批判?我不相信能把我的蛋批小一号。”
大街上的大喇叭成天高喊“造反有理,革命无罪”,对一墙之隔的军营是很有诱惑力的。眼看训练一天一天的废弛,部队一天一天的乱哄哄的,严泽光就开始琢磨对策了。其他办法他没有,有也实施不了,但是控制部队,让那些热衷于造反的官兵闲不住,没时间去搞那些起哄的事情他有办法。他让司令部把训练日程排得满满的,经常性地考察,并美其名曰抓革命促训练,把部队的战斗力搞上去,准备对付美帝苏修四类分子,谁军事训练成绩不好,以抵制革命或者假革命论处。
对于革命的含义,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严泽光的这套革命理论,当真还把一些人唬住了,所以在“文革”最热闹的年代,一团的训练基本上没有停下来。
严泽光经常熬夜,有时候看书,有时候看地图,有时候什么也不看,静坐思考。累了,就到小院里拔一会儿正步,然后接着傻坐。王雅歌说过他几次,说他才三十多岁的人,夜里傻傻地坐在那里,像是得了老年痴呆症。但是严泽光不听。严泽光说,“我健康得像只老虎,你居然说我是老年痴呆症,我才三十五岁,离老年痴呆症至少还有五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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