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散文(34)

2025-10-10 评论

    两个同龄的中国孩子,就是梦想都有着如此巨大的差距,这是令人震惊的。对这个西北女孩来说,她想得到一双普通的白球鞋,也许和那个北京男孩想得到的波音飞机一样遥远。
    这就是我们今天的生活,不平衡的生活。区域之间的不平衡、经济发展的不平衡,个人生活的不平衡等等,然后就是心理的不平衡,最后连梦想都不平衡了。梦想是每个人与生俱有的财富,也是每个人最后的希望。即便什么都没有了,只要还有梦想,就能够卷土重来。可是我们今天的梦想已经失去平衡了。
    北京和西北这两个孩子梦想之间的差距,显示了两个极端,可以说和我举出的第一个例子的差距一样巨大,三十多年前的女中学生和今天的女中学生是另外的两个极端,前者显示的是现实的差距,后者显示的是历史的差距。
    这次中德心理治疗大会的中方主席肖泽萍教授告诉我,之所以邀请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写下了一部名叫《兄弟》的小说。肖教授引用了我在《兄弟》后记里的一段话,“一个西方人活四百年才能经历这样两个天壤之别的时代,一个中国人只需四十年就经历了。”于是才有了今天晚上的主题——40年来中国人的心理变化:一个作者的视角。
    我知道自己在《兄弟》里写下了巨大的差距,上部文革时代和下部今天时代的差距,这是历史的差距,还有李光头和宋钢的差距,这是现实的差距。历史的差距让一个中国人只需四十年就经历了欧洲四百年的动荡万变,而现实的差距又将同时代的中国人分裂到不同的时代里去了,就像前面说到的北京男孩和西北女孩,这两个生活在同样时代里的孩子,他们梦想之间的差距,让人恍惚觉得一个生活在今天的欧洲,另一个生活在四百年前的欧洲。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我们生活在现实和历史双重的巨大差距里,可以说我们都是病人,也可以说我们全体健康,因为我们一直生活在两种极端里,今天和过去相比较是这样,今天和今天相比较仍然是这样。
    二十多年前,我刚刚从事讲故事的职业时,读到过挪威易卜生的一段话,他说:“每个人对于他所属的社会都负有责任,那个社会的弊病他也有一份。”我完全同意易卜生的话,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为什么赵旭东教授邀请我来到这里?现在有答案了,因为我是一个病人。与其说我是来这里演讲,不如说我是来寻求治疗。
    ——2007年5月21日在上海中德心理治疗大会上的演讲

4月29日,这是平常的一天,因为你的突然离去,我必将终生铭记这一天。你是这样的一个朋友,值得我,值得很多人用一生的时间来不断回忆。有些人虽然活着,可是对他们的遗忘,也就意味着他们的不存在;你虽然辞世而去,可是你仍然活着,你会在我们的记忆里生生不息,而且历久弥新。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万寿无疆,你必然是其中的一个。
    魏东!我在写下你的名字时眼泪夺眶而出。因为你的名字在这一刻爆炸出无数往事,犹如夜空中的礼花一样绚丽多彩。你和我,十年积累起来的深厚友情在此时此刻被定格,我可以仔细回想仔细品味。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组又一组的词汇,有些词汇与你毫不相干,比如愚蠢、自私、傲慢、自得、张扬等等;可是另外一些词汇与你血肉相连,就是情义、善良、智慧、谦和、宽容、腼腆等等,这些词汇此刻在我眼前生动地组合起了你的音容笑貌。
    往事纷至沓来,带来了很多美好的时光和很多美好的地点。我们坐在一起,有时候有很多朋友,有时候只有我们两个,这样的时候你十分健谈。听你说话是我的享受,你智慧并且感性,你对事物的理解总是前瞻性的,所以你对大的趋势总能提前判断;你有着惊人的分析能力,既谨慎又大胆,所以你对细节问题总能洞察入微。可是当你面对一些陌生人的时候,你又是那么的腼腆,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希望别人忽视你的存在。你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不张扬,做事低调,就是熟悉的朋友当面赞扬你,你也会感到不好意思。你从不沽名钓誉,说话做事脚踏实地。你为人宽容,总是称赞别人的优点,而对别人的缺点从不在意。哪怕是曾经让你失望过的人,重新回来寻求帮助,你也是全力相助,你总是说:人家还是有很多优点的。你为人谦和,从不计较言词方面的输赢,也从不说出难听的话语。你讲究原则,不清不白的事情绝对不做。你细心周到,所言所行总是为别人着想。你一直尊重别人,也希望别人尊重你,你认为这是人格问题。你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视人格比生命还要重要。我知道你,你什么都可以去承受,就是不能承受人格遭受玷污。在今天这个不在乎人格的时代里,很多人最强大的地方,恰恰是你最软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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