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刘见旭讲述回乡的经历,逢春自然而然联想到自己。虽然曾经被任命为农田基建青年突击队副队长,还入了团,但作为回乡知识青年,光明前途到底在哪里?将来会不会有出息有作为?能不能改变祖祖辈辈长年累月把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的命运?
一番思索之后,赵逢春感到茫然。
“逢春,我毕了,一辈子都毕了。”虽然止住了悲伤,刘见旭对人生道路几乎完全丧失了信心。
“不是不是。你脑子没麻搭,赶紧治伤,伤好了再说别的事。谁说你毕了?”
“反正人不人鬼不鬼的,管它去!”
“接下来咋个治呢?”
“等恢复得差不多,再想办法整容。不知道得花多少钱,我家没钱,多亏了姑跟姑父。”
“嗯。见旭,姑在广播电台做啥呢?”
“编辑。”
“不是播音员?”
“不是。”
“哦,我听她说话那么好听,当她是播音员哩。编辑也不简单,平常听广播,节目最后都要说,‘这次节目由谁谁谁编辑,谁谁谁播送的’,你姑就是那‘谁谁谁’?她到底是谁?”
“用的都是笔名,我也不知道姑是谁。”
“看你!”
刘见旭这样说,更增添了他姑姑在逢春心目中的神秘。再见到刘见旭姑姑,逢春眼神里充满了崇敬,是年轻人对有知识、有名望的人那种崇敬,相当于数十年后更多年轻“粉丝”对于心中偶像的崇敬。
晚上,赵逢春和刘见旭同睡一张床。见到同窗好友的高兴、激动以及对刘见旭负伤毁容的讶异都抵不过骑车跋涉240华里路程所带来的疲倦。这一夜,逢春睡得踏实,连翻身都很少。
第二天,见旭的姑姑、姑夫上班,他们让逢春好好歇一天。姑姑说:“见旭受伤流血过多,身体虚,轻易不能上街去逛。逢春你今儿休息一天,明儿是星期天,我领上你在西安转转,轻易不到省城来。”
“姑,您甭管。我要是想转,就一个人出去转转。”逢春说。
刘见旭的姑姑和姑夫走后,赵逢春按捺不住乡村孩子来到大城市的激动,一个人上街去了。刘见旭身体虚弱,再加上面容被毁羞于见人,没有坚持陪他一起去。
逢春从北大街走到钟楼,然后以钟楼为中心,分别朝东大街、南大街、西大街三个方向漫步,基本上走到东门、南门、西门,然后折返,整整走了大半天,腿困了,热得满头汗。他不进商店,也不买东西,主要观看各式各样、高低不齐的建筑,阅读不同大小、不同字样的门匾、标牌,感受来来往往的车流人流。他记住了和平路、解放路、大差市、广济街等地名、街名,他看到了“五一剧院”,知道它和“易俗社”、“三义社”等都是全省有名的秦腔社团。从解放路远远望见火车站,想起小时候曾经在那里坐过火车,慢车从西安到华阴要停十几站,什么灞桥、新丰、零口、临潼、树园,什么渭南、赤水、莲花寺、华县、柳枝、罗敷、桃下,一百来公里要走四、五个小时,不过票价便宜,儿童票才五毛钱……中午觉得饿了,他用身上带的钱和粮票买了两个菜包子,狼吞虎咽吃掉,向卖包子的要一碗开水喝过,然后继续用两条腿丈量街道。
在市中心几条主要街道走了大半天,赵逢春对西安最大的感受是人多,比雷庄、西皋镇,比粟邑县城要多得多,走路有时候人挤人,想快也快不了。要是懒得不想走,坐上公共汽车、无轨电车就能到这儿、那儿,不过要花钱。
“没有啥嘛,西安就是个这。”18岁的小青年第一次以大人的口吻大人的胸襟对省城作出评价。明儿就回去,再不给刘见旭姑姑添麻烦。逢春想。
第二天一大早,逢春坚持要离开西安,骑自行车返回粟邑县雷庄。分别时,刘见旭又哭了,惹得逢春也掉泪。见旭姑姑硬要塞给逢春2斤粮票5块钱,被他回绝了。回家的路不用再打问,但也走了两天。来时屁股磨破了,还没有结痂,又再次被磨烂。回到家,短裤都被鲜血染红了。
逢春从西安回来,家里又发生了一件十分意外的的事。
父亲躺在炕上,一只眼睛青紫,腿也负伤了,包扎着纱布绷带。母亲情绪很坏,眼睛红红的,像哭过。一辈子胆小怕事的奶奶心事重重,睿智平和的爷爷也轻声叹息。
“咋哩?我爹咋了,出啥事了?”逢春端着饭碗没心吃,焦急地问母亲。
“你爹叫人打了。唉!”清竹说。
“谁,谁敢打我爹?为啥?”
“你甭管,你爹不要紧。唉……”母亲一声接一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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