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啥哩,没见过?城里人是人,难道从农村来的就不是人?任凭你们怎么看,我就是这样子。咋哩,谁把我多看两眼半,能看出花样来?逢春发现自己吸引了很多眼球,而且那些人目光中带有鄙夷的成分,他在心里为自己壮胆。因为故意作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的表情有几分滑稽。
啊呀,这就是新城广场?北面高大的建筑应该是省革命委员会。在全省产生巨大影响的许多大事就发生在这里,我竟然骑车子跑到这地方来了!逢春一边骑车子穿过广场,一边想。
朝左拐个弯,到北大街了。朝南一望,啊呀,钟楼!提起西安,人们首先想到的会是钟楼和大雁塔,这两个著名建筑是古城的标志,就像一提起北京人们就会想起天安门、人民大会堂一样。十一、二岁的时候,逢春随父母来过西安,也曾看到过钟楼,毕竟过去了六、七年时间,脑海里印象已经模糊,眼前的钟楼却实实在在,而且,自己和这个伟大建筑的距离正在不断接近!可惜呀,要找的地方到了,今天走不到钟楼跟前,明天或者后天,一定要到钟楼四周看一看,有可能的话,上去参观参观。
赵逢春打问着走进省广播电台大院。放下自行车,进了一座楼房,找到刘见旭姑姑的房子,很礼貌地敲门。
“你是?”门开了。一位三十来岁、剪发头、漂亮干练、很有气质的妇女用审视的目光瞅着赵逢春。
“您是见旭他姑?我叫赵逢春,是见旭的高中同学,专门看他来了。”
“啊呀,我是见旭他姑。你从粟邑县来?”
“就是就是。”
“快快快,快进来,看你这一头汗。咋来的?”
“骑车子。”
“这么远的路,你骑车子?赶紧把东西放下,我给你倒水,先洗脸。”
“不急,姑。”逢春比照刘见旭将他的姑姑也喊作姑,“见旭哩?”
“唉。”见旭姑姑一声叹息,“你先洗脸喝水,见旭一会儿就回来,他姑父领他到医院去了。”
逢春洗完脸,喝着见旭姑姑泡的茉莉花茶,脑子里想着将要见到的高中密友会是什么样子。脸上会有伤痕?头上缠着纱布?胳膊腿儿有没有毛病?
逢春正胡思乱想,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门“吱扭”一声开了。进来的正是刘见旭,他姑父正在拔锁孔里的钥匙。
刘见旭的真实面目比逢春想象的还要残酷:右眼和上半个鼻子左移,将左眼挤得明显变小,鼻梁歪着,嘴抽着,右耳朵也移位了,跟左耳不再对称,整个脸上的部件七扭八歪。受伤前的刘见旭大眼睛,双眼皮,挺鼻梁,嘴唇有棱有角,除了门牙略微外突,总体是个英俊小伙儿。现在的他竟然成了这副模样!头上倒没有裹缠厚厚的纱布,但此次负伤对好友容貌的毁损竟然如此严重,逢春万万没有想到!
“见旭,见旭,是你吗,这是你吗!”逢春迎上前去抱住刘见旭,竟然“哇”一声大哭,“见旭,见旭,你咋成这了?你咋成这了呀!呜呜呜……”
“逢春!”刘见旭对赵逢春来探伤没有思想准备,受伤毁容之后,这是他头次见到除父母以外的故乡来人。他也一下子悲从中来,喊一声同窗好友的名字,哽咽了。
两个小伙子抱头痛哭,十分伤心。
“见旭,咋会出这事呢?你汉小力薄,谁叫你拉那么重的瓮车子换粮?你咋不爱惜自己,竟然把人弄成这了!你说,这是为啥,到底为啥吗?”
“逢春,我没办法。我也不想拉瓮换粮,由不得我,逢春。我想多出力、多吃苦,用这办法洗刷咱俩在学校里留下的污点,我要入团,我还要入党哩……”
逢春没想到,见面后刘见旭嘴里喊出的话,竟然和他在梦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见旭呀,咱俩在学校那点事算不上污点,你咋想这么多呢?接受再教育要慢慢来,你咋能不顾命地蛮干,把自己弄成啥了呀!”赵逢春流着眼泪大声疾呼。
“逢春呀,我也觉着委屈,我咋成这个样子了?”刘见旭同样边哭边喊。
赵逢春抱着刘见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刘见旭更是大放悲声。刘见旭的姑姑、姑父也为两个孩子之间的情谊所感动,陪他们在一旁掉眼泪。
“不哭,再不敢哭了。见旭伤还没好,情绪要控制,不能过度悲伤。”刘见旭姑姑擦干眼泪劝解说。
逢春强抑悲伤,擦了擦眼泪,抽噎着说:“见旭,咱不哭了。”
刘见旭趴在逢春肩膀上抽泣了许久才止住悲伤。
原来,刘见旭回乡以后,把他和赵逢春在学校被“极左”的班主任整治、没能加入红卫兵和共青团看作人生路上的重大挫折和污点,背上了沉重的思想负担。追求进步,对年轻人来讲比生命更重要!因为常常苦思冥想,刘见旭神情恍惚,注意力不集中,拉瓮换粮出现重大人身事故,固然和驴惊了车翻了是直接原因,但也和他精神状态不好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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