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陌阡有一次便毫不含糊地向萧副司令表达过自己的看法——也只有他韩陌阡敢在萧副司令面前肆无忌惮地提出不同意见。韩陌阡说:“罗圈腿可以不要,有损形象,但长鸡眼的不能控制死了,当兵的野营拉练,走的路多,长几个鸡眼是正常的,一支部队要是没有几个人长鸡眼,反而不正常了。”
这个意见被萧副司令欣然接受了。萧副司令认错态度还很诚恳,说:“有道理,我忽视了鸡眼是后天形成的。当兵的跑路多,长几个鸡眼天经地义,不能因为这个错怪了我们的好同志。”
韩陌阡又说:“牙齿问题,也不能一棍子敲死,有的虽然牙齿黄一点,但是嘴唇厚,能够包住,只要政审和专业没问题,也不能光因为有口黄牙就排斥在外。”
萧副司令断然说:“这个没有余地。我说的是牙齿焦黄,没包金牙也像包了个大金牙。国民党军官都不包金牙,只有土匪和土豪劣绅才爱包金牙。当然了,牙黄不是故意的。但是,一个军官,要是老是露出一副假金牙,你说像个什么样子?不要!还有口臭,也不行。酒糟鼻子更不行,一滴酒不沾也红个鼻子,像个醉醺醺的样子,往队列里一站,一排大红鼻子,成何体统?这样的人最容易让人把他跟贪官联系在一起,你没见电影里演坏人的大多都是酒糟鼻子?不是贪官也像个贪官,印象不好。”
韩陌阡说:“可是,无论是党章还是条令,都没有规定酒糟鼻子不能提干,干部部门制定的条例细则也没有规定,这个……”
萧副司令大手一挥说:“那好,现在我口述,你记录——W军区常务副司令员萧天英同志规定,凡是长有酒糟鼻子的同志,一律不许参加此次炮兵教导大队预提干部培训中队选拔考核。此通知下发到全区师以上单位。”
韩陌阡既不惊讶也不动作,木然的表情像是没听明白。
萧天英哈哈大笑,狡黠地说:“怎么啦?作为分管这项工作的党委常委、常务副司令员,我老人家就不能有几条补充规定?我告诉你韩陌阡,我这几条补充规定还不是一言堂,不信你去问问司令员和政委,他们同意不同意?我们都是通过气的。”
韩陌阡不是傻瓜,他当然不会去问司令员和政委。不讲道理就不讲道理吧,谁让他是副司令员而你是参谋呢?再说,他老人家的这个不讲道理里面,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精益求精优中选优嘛,和平时期的军官,一表人才还是必要的。当然他也不会当真把萧副司令的这条指示下发到师以上单位,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暗中把关就是了。
四
一份材料在韩陌阡的手里停了三分十二秒钟,然后变成一个纸团,从掌心弹出,准确地飞向门后巨大的纸篓里。接着是第二份材料。再经过三分钟左右,又收敛成团,跟踵飞向纸篓……半天功夫,纸篓便满了。有时侯,韩陌阡还会放下手里的东西,重新去倒腾废纸篓,并把其中的某一份重新抻展开来,让目光再一次降临其上,某个人便又获得一次死里逃生的机会,当然,能不能最终在韩陌阡的桌子上站稳并长期盘踞下去,还得看其他方面的造化。
崔鹏飞,男,某某某某年8月出生。
籍贯:某某某省虎灵县。
民族:朝鲜族。
家庭出身:工人。
本人成份:学生。
文化程度:高中。
某某某某年12月参军……
某年5月全班参加“加强陆军师野战阵地攻防演习”,组织指挥全班快速占领阵地,比预定时间提前1分40秒完成射击准备,标尺误差仅0点7,创集团军该项业务最高记录,受检阅此次演习的总部首长亲切接见……
像这样的,韩陌阡基本上一目十行,速战速决,看完就扔。这样的情况太普通了,在集团军一级闹个一名二名的,立几个三等功的,韩陌阡的办公桌上比比皆是。接见一下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多啦,那都不是硬指标。韩陌阡有几千份材料要看,不可能在每个人的身上都下同样的功夫。
一堆表格、鉴定、事迹等等材料,就像一桌纷繁零乱的扑克牌堆在韩陌阡的面前,他一遍遍地洗这些牌,正着洗反着洗,循序渐进地洗和参差渗透着洗,每洗一遍,桌子的压力就减轻了部分——一批人被打入另册,而另一批姓名却紧紧抓住命运的船舷死不松手,咬紧牙关坚持在桌面上。于是再洗,又一批姓名纷纷落马,桌面上的队伍更加短小精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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