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河立正,敬礼,无言。
萧天英注意地又看了凌云河一眼,又说了一个字:“好。”
凌云河还是一动没动,行注目礼。
离开了凌云河的位置,走了两步之后,萧天英又回过头来补充了一句:“谢谢。”
然后,萧天英走到了场地中央,缓缓地车转巨大的身躯,把自己交给所有的年轻的和不太年轻的目光,开始了他的长篇讲话——
“同志们,我原先有计划还要看一看构工的,现在看来不用看了。今天早晨,我让大家看了两个东西,一个是准确,一个是迅速。准确是空间意义的,迅速是时间意义的。这两个概念就构成了炮兵艺术的全部精髓所在,甚至也可以说是战争艺术的全部精髓所在。训练方面我就不多讲了,我今天要讲的是另外一些话题,用知识分子的话说,属于意识形态范畴……”
说到这里,萧天英停顿下来,向操练场看了看。好像他此刻面对的已经不再是一个只有七八百人的炮兵教导大队和军区炮兵机关的零星人员,而是面对着一支庞大的军队和若干个高级指挥机构。
操场上没有人对“意识形态范畴”做出反应,七中队纹丝不动,目光全部集中在萧天英的身上。萧天英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接着说:“好,看来没有人被我这个问题吓倒。我首先要提出一个问题,我们今天在这里是在做什么?是训练,是检验,是展示,也是炫耀,可是同志们想一想,这一切归根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谁能回答我这个问题?”
场地一片寂静,稍顷,一个虽然低沉但并不微弱的声音像是一阵轻风从人们的头顶上方掠过——
“为了……战争。”
萧天英敏锐地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提高嗓门喝道:“凌云河,大声说!”
凌云河咔地一个立正,提高膛音,吼了一句:“为、了、战、争!”
“很——好!”
萧天英举起了手臂,向队列里的凌云河挥了挥,说:“是的,说得对,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战争,甚至可以说就是战争。同志们,不要以为我们现在在这里仅仅是搞个训练,比划一下花拳绣腿,不是。我看见的是战争,是炮击,是覆盖或者摧毁。在我看来,任何一场战争,无非都是由两个阶段组成的,一是起跳阶段,二是跳跃阶段,而我们今天的一切努力,都是在起跳阶段的惯性助跑。大家都知道,在军区我是分管训练的。这几十年我都在想,现在和平了,没有仗打了,我们的军队好像有点无所事事了,摆在外面的刀枪虽然没有入库,但是思想上确实有马放南山的怠慢。训练中有了松懈的苗头,一抓再抓,总是不那么得力。原因是什么?就是没有战争的紧迫感。”
说到这里,萧天英停顿下来了,目光四周扫描。操场上一片全神贯注的目光。
没有人对萧副司令的振聋发聩的观点做出反应。
萧天英喝了一口水,稍微降低了声调,接着说:“事实上,战争一天也没有离开我们,只不过它是以一种隐蔽的方式暗中进行的罢了。我们的身边天天都在打仗,我们的头顶上天天都有各种侦察卫星转来转去,我们的脚底下到处都是原子弹。所以我就要提醒同志们,把你们像炼金一样层层熬炼出来,在最没有可能的情况下给你们创造了当军官的可能,并不仅仅是为了让你们穿上四个兜擦亮皮鞋去挑选女朋友的,也不是为了让你们以军官的身份回到老家的田埂上耀武扬威光宗耀祖的。这支军队对你们的最起码的要求,就是要求你们能够打仗,能够指挥麾下的部队在战争中大显身手,其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忘战必危,对于军人来说,居安思危这根弦,每一秒钟都不能放松……”
部队如同一群凝固了的森林,纹丝不动静止于夏日的阳光里。年轻的目光们像是春天的雨水,一遍遍地洗浴着场地中央那个有着历史的辉煌和现实的睿智的老兵,战争风云骤然从遥远的天穹隆隆移来,赫然君临于这个鲜花明媚的早晨。
一腔战争热血喧哗着奔腾起来,健壮的骨骼被激烈的向往烤灼出铿锵的裂响。
炮手们的心被煮沸了。
是的,对于军人来说,一切都是次要的,惟有战争才是重要的。战争是军人最根本的使命和燃烧生命的涅磐之地。当初,他们确实是为了要当军官才一路披荆斩棘在重重包围中杀开一条血路来到了N-017,那时候他们没有把他们的拼杀同战争这个概念更多地联系在一起思考,可是,他们一旦从这里走出去,那就随时要扑向随时而来的血战之中。每一匹马都不是为了战争出生的,但是,一旦它们成为战马,那它就将显示一匹战马所有的优秀品质,在战争的天空下,竖起一座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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