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的“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也讲到了外界影响的逆向性与坚定不移守护内心的必要性。
几个僧人争论是风动还是幡动,而禅的回答是:“不是幡动、风动,只是心动。”此说亦是讲只要心不动,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从义和团的硬气功,到金庸小说中的特异的练功,尤其是几种内功的神秘修炼,再到近年的所谓特异功能热、气功热,都有这种“向内转”的影子。
当然老子的内功与气功武功不同,他搞的不是神秘的苦行苦修苦练,而是恢复到本初状
态、婴儿状态。他更注意的一是戒贪欲,所以要闭目塞聪,不受诱惑;二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叫做宠辱无惊。
中国的先哲认为,大千世界千变万化,声色犬马,花花绿绿,许多东西不过是一时的镜花水月、一时的魔界虚相,咋呼闹哄,不足挂齿。同时圣人之心深如古井,清如明月,冷如冰霜,与大道相交通,与日月同辉映,纤毫毕见,明察秋毫,而又甘居人下,为谿为谷,知白守黑,知雄守雌,以静制动,万物心为先。有道是:“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见苏洵《心术》)
这些说法不无夸张,但也很有参考价值,我们说沉得住气,讲定力,说宠辱无惊,说每临大事有静气,说自有主张,说稳如泰山,说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些说法都很高尚,很美好,很重要,也很有分量,都与老子幻想的“既知其子、复守其母”的命题相靠拢。
我们既要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又要有心如古井的清凉静谧。没有本领是傻子,没有主见是游魂。
在致力于大道的追寻与体悟的时候,一定要有守护的功夫、坚持的功夫,有足够强大的抗逆性能,有捍卫住自己的袭常——习常——恒常状态的能力,有守护住可持续的明明白白的状态的能力。要有有备无患、有定无扰的状态与道性;要守得住自己内心这一片不可剥夺的净土;要守住自身的一贯性、稳定性、长期性、纯洁性;要有钢的筋骨、水的清澈、月的明洁、山的沉着。这样的功夫即使难以完全做到,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梦寐求之,诗之吟之,长啸呼之,也是好的。
心功很有魅力,心功令人入迷。心功你琢磨起来要比事功——用功做事、武功——用功习武、腿功轻功毯子功技艺之功高妙得多。
然而,仅仅下这方面的工夫,讲这方面的道理,甚至夸张地认为有了心功内功就是有了母,就是有了一切,认为回到婴儿状态就有了一切,这未免太天真、太有点长不大的孩子的意思,乃至有点走火入魔的意思。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惟施是畏。大道其夷,而人好径。
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夸,非道也哉。
我们本来应该有一个深刻与坚决的认识,就是要皈依大道,按大道行事。大道怕的是偏离于它,而走上邪路。大道本来是平坦周正的,偏偏人们,尤其是当权者们不肯那样走,他们更喜欢走小径乃至于邪魔外道。
朝廷里相当腐败,田园里一片歉收,仓库里业已空虚,为政者却穿着鲜花着锦的华丽服装,佩带着锃亮耀眼的锐利宝剑,享受着奢侈无度的精美饮食,而且是一身的珠光宝气。这
是在欺世盗名,这是在自欺欺人,这是在伪作强大,这才是对于大道的全然背离呀!
老子很早就发现了一个大问题:理论与实践的脱离,人们尤其是当政者的非道性——不按公认的大道行事的特性。
果然,儒家讲仁义道德、仁政、以德治国,那么请问,标榜尊孔的历代统治者,有几个人做到了四维八纲五德周公孔圣人的教诲了呢?道家讲清静无为,讲以百姓之心为心,还有其他各家包括各种宗教的理论与清规戒律,谁又认真做到了呢?法国大革命提出的自由平等博爱,基督教提倡的宽恕,佛教提倡的慈悲,一些宗教提倡的救世苦行与奉献牺牲,不错,是有人做到了,然而没有做到的人更是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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