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帮助(89)

2025-10-10 评论

    开倒车是做不到的,讨论怎么样去减少文化发展的代价,则是颇有意义的。
    不仅文化的发展是有代价的,人的成长也有代价。青春花季的代价是告别童年与少年时代;成熟的代价是告别青春;丰富的代价是告别纯真;随心所欲不逾矩的代价是消除了人生的挑战性与不确定性。看到了太多的代价,当然会有回返的冲动与要求,会有回归婴儿状态的梦想。
    老子认为:对于大道的修行习养,其实也就是返回,就是返璞归真。一个人习养返回到大道里了,你就本真了,不必作秀,不必表白,不必强努硬憋死忍,你自然合乎大道,也只有自然合道才是真正的大道。你的家庭习养返回到大道里了,你这一家也就游刃有余、年年有余、终身富裕了,不必训诫功课,不必家规家法,不必苦心经营,不必殚精竭虑。这是多么理想的境界啊。
    而你所在的乡里,习养返回到大道里了,大道的德性即功能恩泽便充盈丰满了,永远不患物质的或精神的匮乏。生活在大道中的人民,其乐何如,其美何如,知足常乐,怎么可能有什么不满足呢?
    你的邦郡王国呢?如果统治者与万民返回于习养大道,那么一切美好的生活不就能够天长地久,能够稳定永远,能够可持续地快乐幸福下去了吗?
    到了天下这边呢?天下都回到大道里去了,万物被大道所滋润营养,其大德变成了真正的普世价值,这将是多么和谐的世界、多么聪明的人间!
    这可以说是老子的大道乌托邦主义。
    这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这是两千六百年前国人先哲对于普世价值的一种设想。当然那个时候人们对于天下对于世界还没有今天的概念,那个时候的人们并不知道天外有天,中国外有国,天下外还有天下。但是老子的追求是普世与永久,而不是一时一地,则是无疑的。多么可惜,它没有得到天下与本邦本乡本土的足够的倾听。如今人们喜欢讲的普世价值与法则,似乎是西欧北美的专利,似乎都成了舶来品。而我们自己要做什么不做什么,只能用国情特殊来做论据,倒像是我们在普世价值法则面前不无窘态了。呜呼!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
    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
    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
    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
    大道所包含的德性(形象、影响、作用、感人之处、深入人心的力量等)是非常宽厚广大的,其状况恰如婴孩。毒虫不会去螫咬他,猛兽不会去捕捉他,猛禽不会去搏击他。
    婴孩骨头是软弱的,筋脉是细柔的。他不可能懂得男女交合之事,但他的生殖器会自行挺起,那是由于精(精力、精神、精子或睾丸??)的功效。他终日号哭而喉咙不会嘶哑,那是由于和谐与自我调节的功效。
    懂得和谐与自我调节,就能做到恒久与可持续。懂得如何才能做到和谐与可持续,才算明白——心明眼亮,不昏昧。有益于养生、生命、生活的叫做吉祥。一相情愿地咬牙使气好勇斗狠蛮干硬拼那叫做勉强。
    一个东西太强壮了,就开始衰老,也就是违背了大道。违背了大道,也就会很快地完蛋了。
    老子讲大道,最喜欢用的是两组比喻:一个是水,上善若水;一个是婴孩,讲婴孩讲赤子,认为从中可以大获教益。
    不仅仅是比喻,因为比喻是一种修辞——表达手段。人们有了一个论断、命题,需要给以通俗化的、更加生动的解释,乃取之于比喻。例如庖丁解牛、守株待兔,分别表达的是游刃有余与坐等侥幸,你理解了游刃有余与坐等侥幸的有关想法以后,解牛与待兔这两个原来的例子是否可信、是否确实,并无太大的意义。
    老子这里用的是形象思维,他不但从理念中找比喻,也从对于水与婴孩的观察体认中寻找新的启发,寻找对于大道的进一步把握,寻求对于大道的新发现、新心得。老子相当虔诚地喜爱直至崇拜水与婴孩,并从中寻找灵感。
    这里,老子对于婴孩的观察思考相当细致。他先说婴孩虽然骨弱筋柔,但拳头握得很紧。对于这一现象,不知道今日的生理学、育儿学是怎么讲的,但是老子认为它大有深意。依老子的观点,婴孩才出生就握紧双拳,意味着它生而通大道,大道的作用是大德。大德广远深厚,只可握而藏之,含之蓄之保之持之,不可掉以轻心,不可放弃须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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