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17)

2025-10-10 评论


  这时,只听屋门“哐啷”一声,大乱跳着走了进来。“报告!任务完成。”他故意装作军人的样子,在炕沿下打着立正,嗓音洪亮地叫。

  “你看他那怪样儿!”大妈用烟袋冲他一指。

  “我瞧瞧你的钢笔!”大乱说话就爬上了炕,扳住郭样的脖子。

  “下来!”大妈威严地晃晃烟袋杆儿。大乱手疾眼快,把钢笔抢到手里,拔开笔帽,在指甲盖上画起来了。

  “你瞧见没有?”大妈指着大乱对郭祥说,“从小就是这样。不管是司令员,政委,一下就爬到人家脖子上。不是捅这,就是捅那。以前是让机枪班给他做弹弓,以后就死求白赖地要子弹壳,换底火,翻造子弹,打枪,瞄准;你们都野战走了,这又玩鸽子。你瞧瞧他那脸蛋上是什么?”

  郭祥这才注意到,大乱的左眉梢上有一个小小的窝窝儿。

  “那就是他跟人家玩弹弓英勇负伤的地方!”大娘嘲弄地说。

  大乱翻翻一双猫眼:“我的好处你干吗不说?”

  “你有什么好处?”大妈说,“你不过就是给八路送了两回信!还差点儿出了大事。你有你姐姐去的多吗?小雪又给我送信,又在门口给我放哨,一站就是半夜,一次亏都没吃过。叫你放哨,你净打磕睡!还自己吹,‘我要当通讯员,准是个好通讯员!’……”

  “我不是把信团成蛋儿吃了吗?我又没暴露军事秘密!”大乱梗着脖子。

  “我问你,”大妈又用烟袋指指,“今天你嘎子哥来,你这个好通讯员干吗不到地里喊我?”

  “他也没对我说他是嘎子哥!”

  大妈用手一指:“你听听!这小兔崽子嘴有多巧!”

  “八路军可不许骂人!”大乱把头一歪,“你还吹自己是老八路呢,你让嘎子哥听听!”

  “得,得,”郭祥笑着说,“你别喊我嘎子哥了,我看你小子比我小时候还嘎!”

  “这都是八路军惯的。”大妈说,“我一打他,他们就拦住我,就把他惯到天上去了。你瞧着,我迟早要把你送到军队里去,叫八路军来管管你!”

  “去就去。”大乱说,“我也不怕打仗!”

  “老东西来了。”大妈说着欠身下炕。

  郭祥静听,才听出“踢——啦”“踢——啦”的脚步声。就从这脚步声,也可听出这是那种性格缓慢但却扎实的人。郭祥真佩服大妈分辨风吹草动的好耳力。这也是游击战争年代养成的。

  老杨大伯进来了。手里提着沉甸甸的一大块猪肉,怀里抱着一大捆小茴香菜。他向郭祥嘿嘿一笑,没有说出什么,手里的东西,一时也不知道放在哪儿好。

  大妈接过东西,就皱了眉。她把小茴香捆一拨开,对杨大伯说:“你瞧瞧,这准不是今儿早起割的,一辈子想叫你办个漂亮事也难。”大妈把茴香择了择,哗啦提了一瓢水,动手洗菜。又对大乱说:“去!磨磨刀。”

  杨大伯不反驳,也不言声。从腰里摸出一盒“大婴孩”香烟,撕开个小口,抽了一支,抖抖索索地递到郭祥手里。然后佝偻着腰坐在炕沿上,从腰里解下旱烟袋,装了一锅,用胳膊夹住,打起了火镰。显见这盒烟,是他特意为郭祥买的。

  这杨大伯比大妈大十五六岁,已经60开外;郭祥看他那被烈日烤晒了一生的皮肤,还是红刚刚的,显得异常坚实。他的容貌和举止,都流露出朴实和善良。

  大妈剁着肉馅指责地说:“嘎子多年不回来,你就找不着一句话?真是三锥子扎不出血来!跟你一辈子,没有把我屈死!……”

  大伯还是不响,看来他听这话有多少遍了。

  “我这个家,数这个脑瓜儿落后!”大妈又说。

  “我,我怎么落后?”大伯开言了:

  “嘎子说,你闺女也人党了,现在除了大乱,全家都是党员,就你一个挂翅膀的!”

  “那,那是你们支部不讨论我。”大伯说,“你凭心说,革命工作我少做了不?”

  “没少做!”大乱正在那儿烧火,插进来说,“黑间开门,领道儿,号房,领柴禾,领米,全是我爹。下大雪,牵着牛,尾巴上吊着扫帚,给八路军扫脚印,也是我爹。领着八路突围,摔得他乓地一个跤,乓地一个跤。八路来了,我爹就起来开门儿,回来往墙角里一蹲;我妈炕都不下,盘着腿一坐,衣裳一披,净动嘴儿,和人讨论讨论,像个司令员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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