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你可憋不住我喽!”
老模范展开一看,又是介绍信,又是出院证,又是鉴定表,就用手指头戳着他说:
“真是嘎家伙!你还找我寻开心哪!”
“别说这,”郭样洋洋得意地说,“你先瞧瞧我的鉴定!”
老模范展开鉴定表,离得远远地笨笨磕磕地读道:
该同志于1950年11月入院。在休养初期,一般表现尚好,能安心休养,遵守院规,并能帮助护理重伤员,给重伤同志端大小便,帮助护士打扫病房,尤其突出的是能够在伤病员中开展文化娱乐活动,起到了活跃情绪的作用。曾获得本院多次口头表扬,并准备选为模范休养员。但该同志在后期没有再接再厉,出现了严重的不安心现象。虽经再三说服,仍然固执己见,态度很是主观。该同志回队后,望领导上多多加强教育。
老模范念完鉴定表,笑着说:
“进步肯定是有,就是没有坚持到底。”
“我的老天!”郭祥说,“坦白说,我这一辈子,能抓上这么一张鉴定表回来,已经很不易了!”
两个人都朗声大笑起来。
满满一盆面条汤已经端来。小姑娘也回到连部。郭祥一看,小姑娘像换了另一个人,手脸脚丫洗得干干净净,更显得秀气了。头发也刚刚洗过,还没有干,发出一股肥皂的香味。她的脏污的小褂和裙子已经脱去,穿着一件异常肥大的军衣,挽着袖子,拖落到膝盖上。她满脸是笑,一跳一蹦地走进屋里,坐到郭祥身边。
“刚才,那个老爷爷可太好啦!”她说,“我以后就跟着他吗?”
老模范和郭祥笑着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们的家吗?”
“对!这就是我们的家!”郭祥笑着说。
“还发给我枪吗?”
“以后打仗,我缴一把小手枪给你。”
郭祥让小李把话翻给她。
小姑娘的脸笑得像一朵花似地,把筷子一放,说:
“叔叔,我给你们唱一支歌儿吧!”
说着,她立起来,用她那极不熟练的汉语唱着:
东方(199)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
她那细嫩的带着奶腔的声音,唱得老模范和郭祥的心里热烘烘的。
饭后,郭祥站起来,要去团营报到。老模范拦住他说:
“你等一等!咱们连新来了一个同志,天天念叨你,说你们是自小的朋友,已经十多年没见过面了。他说,你一回来,就马上告诉他,他还给你带着一封重要的信哩!”
“这倒是谁呀?”郭祥仰着下巴颏儿纳闷。
“你想想看,”老模范笑着,“他一来就说:这个臭嘎子,在这儿当连长啦!嘿,他同我在桃园里偷过桃儿,梨园里偷过梨儿,大洼地里拾过柴,泥坑里摸过鱼儿,大河里打过水仗,庄稼地里捉过蝈蝈儿,秋天扫树叶,春天收柳笛儿,还钻在草棵里合吃过一个蜜蜜罐儿。……你说是谁?”
郭样笑了,笑得怪迷人的。他说:
“是齐堆吧?”
“对啦。”
“这小子,他不是复员了吗?”
“是呀,”老模范说,“他说:诸位是盏长明灯,小弟是块烂火石。不用我,把我放到墙旮旯里,我也不埋怨;要用我,敲打几下,我也能点个火儿,冒股烟儿。”
“这小子,怪话连篇!”郭祥笑着说,“他来以后表现得怎么样?”
“不错,着实不错!”老模范满意地说,“来了不多天,人们就奉进了他两个外号,一个叫‘大肚皮’,一个叫‘钻探机’。”
“什么意思?”郭祥有兴趣地问。
“是这么回事,”老模范解释道,“他这人文化程度不算很高,可肚子像个大仓库,玩艺儿实在不少。他能给大家说三国,讲西游,说起革命故事,更是没个完。还能说相声,编快板儿,编小剧儿。各种乐器都能摆弄几下,尤其笛子,吹得忒好。来了不几天,人就选他当了俱乐部主任。走到哪儿,活跃到哪儿。再加了小罗这个‘文艺工作者’,现在咱们连比起三营还活跃哩!”
“怎么又叫他‘钻探机’呢?”郭祥笑着问。
“他这人的钻劲可真不小。”老模范说,“不管遇上什么难题儿,他把眉头一皱,说:‘来,研究研究!’你比如,他一听说小钢炮和花正芳打坦克负了伤,他就吃了心儿,非研究出打坦克的办法不行。凡是遇上敌人被打坏的坦克。他就像被粘住了似的,左看看,右瞧瞧,还钻到坦克里,一摆弄就是大半天,连饭都忘了吃。……你的钢笔、手表、打火机出了毛病,只要让他瞧见,你别请他,他非给你修好不行。嘿,你去瞧瞧他的挎包,不是钳子,就是镊子,不是螺丝钉,就是螺丝母,说不清从哪儿来的那么多杂七麻八的零件!一到休息时间,他那儿就成了修理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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