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203)

2025-10-10 评论


  大风刮了整整一夜。大妈一宿没大合眼。成社的事一直压在她的心头。自从她同小契“取经”回来,就同本村几户贫农和烈属进行了商量,平素比较知近的几家都很赞成。她的心气儿很高。可是同李能一说,他却很不热情。他推脱说:要等支部书记王老好回来,再开支委会讨论。等王老好回来,他又不肯照面。直到昨天晚上,在家里挤着他,才哼哼吱吱地答应今天参加开会。现在连开一个支委会都这么困难,大妈怎么会不难过!加上夜里风大,窗户纸一直呼哒呼哒地响,弄得一夜也没睡成。

  早晨起来,大妈一看,窗纸已被风吹破,窗台上,炕上,破旧的被窝上,细白的沙土落了厚厚一层。外屋从门缝里灌进来的沙土更多,整整打扫了大半簸箕。院子里被风吹落的干树枝子,乱纷纷地落了一地。

  大伯一起,就披着破大袄挎起粪筐,到外面拾粪去了。大妈把大乱也轰起来,让他到外面捡千棒去。

  破旧的风箱呼哒呼哒地响着。大妈一面烧火做饭,一面想着心事。她想。预定今天召开的支委会,无论如何要把它开成。尽管大能人答应得很好,大妈还是很不放心。她匆匆把菜粥做好,也顾不上吃,就到李能家里去了。

  大妈每次跨进李能的大黑梢门,都引起一阵不快。因为她发觉,自从李能改建了他那镶着大玻璃窗的房子之后,并不喜欢人们进去。他们一见人来,就匆匆忙忙地迎上来,表面往屋里让,其实是拦住你的去路。好像你的穷气会扑了他似的。因此,大妈一进梢门,就停住脚步。果然,明晃晃的玻璃窗后面人影一闪,李能的媳妇早三脚两步抢出来了。

  “婶子,你屋子里歇着吧。”她正正地截住大妈的去路,又说,“你侄子刚走!”

  “刚走?”大妈急问,“到哪儿去啦?”

  “到飞龙镇集上去啦。”

  “不是说好了要开会吗?”

  “他说,叫你们先开着。他有急事儿。”

  大妈心里十分有气,当着他媳妇的面又不好发作。

  “婶子,你不到屋里歇一会儿?!”李能的媳妇虚假地让了一让,就回到那个有大玻璃窗的房里去了。

  大妈愣了愣,只好走出那个大黑梢门。

  “不开不行!”她忿忿地想,“你就是条泥鳅,我也得把你抓住!”

  她决定,立刻到飞龙镇去。

  傍明时停息下来的黄风,现在又刮起来了。凤凰堡离飞龙镇虽只有十五里路,中间都是河滩,大风一起,黄沙滚滚,好像遮起一道黄色的帐幕,连几里以外的村庄都看不见。大妈的腿脚一向很好,连年轻人都跟不上她,这是她在游击战争年代,经常随着部队行军转移练出来的。但是,今天一阵阵扑面的风沙,打得她睁不开眼,她不得不走走停停,有时还得背着脸倒着迈步。足足走了两个小时,才听见飞龙镇嘈杂的市声。

  这飞龙镇有两千多户,光街道就有二三里长,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大镇;今天又逢大集,人特别众多,大妈一时哪里找得见他。她在人丛里挤拥着,串街过巷,直到傍午时分,还没有找到李能。大妈究竟上了几岁年纪,早上又没吃饭,觉得又累又饿,有点心慌。想买点东西充饥,身上又没有带钱。只好找到一个有井的去处,扶着人家的桶錾儿喝了一肚凉水,坐下歇了歇,才觉得心里安定了些。

  大妈心中气恼,正想回返,这时遇见凤凰堡一伙乡亲,说李能在牲口市买牲口哩,就立时站起身,向村北走。

  大妈走了不远,望见李能牵着匹明光锃亮的大黑骡子笑嘻嘻地迎面走来。他一走一晃,十分洋洋自得,连脚步都有些轻飘飘的。

  “我的婶子,你怎么也赶集来啦?”他愉快地打着招呼。

  大妈心里十分不满,反问了一句:

  “你说我为什么来啦?”

  “唉唉,我的婶子,你就多包涵着点儿!”他嘻嘻地笑着,又回过头去瞅了大黑骡子一眼,“我是实实在在来不及啦。我早就听说庞各庄这匹骡子要出手,要是晚到一步,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儿啦!”

  说着,他把大黑骡子往大妈身边牵了牵,拍了拍它那肥墩墩圆滚滚的屁股蛋子,满脸是笑地说:

  “你瞧瞧这身架!这膘!浑身连根杂毛都没有,简直像黑缎子似的!你说咱全凤凰堡有没有这样一匹骡子? 一依我看,比当年谢家拉轿车儿的那一匹还显着威势。你估估看,得值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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