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凤妈低下头沉了半晌,没有言声。好半天才说:
“我不是说,咱那闺女不该去伺候他;就是外人的话难听呀,人都说,开天辟地也没听说没过门的闺女就跑到婆家去的!”
“光听蝲蝲蛄叫,你就别种地了!”来凤在一边咕嘟着嘴说。
“对呀!对呀!”大妈连忙接上说,“有些话听得,有的话就听不得!过去的老皇历已经不顶用了。我就愿当个新派儿。八路才来那时候,提倡放脚,好多妇女搞不通,你要去查脚,她伸出一只叫你检查,另外一只还缠得紧紧的。我就不这样儿,一说放,我第一个响应,穿着袜子走得噔噔的。我还收了好多裹脚条子,给八路做了军鞋的底子。后来反扫荡,敌人来捉我,我跟着八路行军,百儿八十地走,一步队不掉。要是嫂子你这脚呀,早就当了俘虏,让人装上汽车运到‘满洲国’去了。你说是当新派儿好,还是当老派儿好?”
大妈一边说,一边还伸出脚跟她比,弄得来凤妈也忍不住笑起来了。
来凤妈高兴了许多,瞅着闺女说:
“老傻呵呵地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忙给你大妈做饭去!”
大妈连连摆手说:
“不啦,不啦。我是到县里去,商量成社的事儿,路过来看看你。你知道成社的事儿有多难哪。我想叫来凤早点去,也有这个意思:叫她给我搭个手儿!”
大妈说着,下了炕,往门外走,一面又回过头笑着问:
“来凤,你什么时候去呵?”
“明儿一早就去。”来凤说,“把铺盖卷儿也搬了去!”
“对,还是你那话:听蝲蝲蛄叫你就别种地了!”
大妈一边说,一边向着县城的大道,扬长走去。
凤凰堡人们吃早饭的时候,一件稀罕事儿轰动了这个村庄。
人们,尤其是那些老婆们、姑娘和媳妇们,都在津津有味地议论。
“你真看见了么?”
“看见了,看见了。”
“走的大路,走的小路?”
“小路?就从这大街上大摇大摆走过去的。”
“也没骑马,也投坐轿?”
“还骑马坐轿哩,干人一个,连个人送都没有。背着个大包袱。踮踮踮踮走得可快着哩!”
“哎哟,我的老天爷!她就不害臊么?”
“害臊,头都不低,谁给她打招呼,她就点点头儿,对你一笑。”
“咦,这疯闺女!可真给咱凤凰堡兴了新规矩了。”
“快看看去吧,老奶奶, 快快!”
“走走!我刷了碗立时就去。”
瞎老齐家,只有三间小破坯屋,院墙塌得只剩半人多高。院里院外挤满了嘁嘁喳喳的年轻妇女和老婆们。也有少数年轻小伙站在墙头外面观看。孩子们吵吵嚷嚷地从人群里钻到最前面去。
瞎老齐披着大破袄坐在院墙外一块大青石上,脸色并不十分高兴。来凤刚刚放下铺盖卷儿,人就挤了满满一屋。屋小人多,吵嚷得不行,孩子们趴了一窗台儿,把窗户纸也捅破了。来凤看见这阵势儿,就干脆走到院里。她坐在小板凳上,用一条新毛巾擦汗。
院里人越挤越多。姑娘媳妇们趴在伙伴的肩头上偷偷地议论:
“你看,连身新衣裳都没有换。”
“那不是,换了双新鞋,换了根新头绳儿!”
“她穿那小方格花布,倒挺是个样儿。”
“人家手不笨,自己个儿织的!”
“模样儿倒长得挺俊。”
“就怕缺点心眼儿,脑子少根弦儿。”
“你怎么知道?”
“看,有心眼儿还办出这事?一说来,背着大铺盖,噔噔噔噔就闯来了。你哪儿见过?”
人群里流过一阵低低的笑声。
这时,又赶来一批看新鲜的。后面的人往前涌,把前面的人都挤到来凤跟前来了。有几个孩子也挤倒了。
来凤把孩子们扶起来,说:
“看,婶子大娘们,你们到底挤啥哩呀?”
“挤啥哩,我们看你哩,看新媳妇哩!”人们纷纷笑着说。
“那你们就看吧,”她也笑着说,“慢慢看,别挤,反正我也跑不了呀!”
人们一阵哄笑。笑声里又是一阵嘁嘁喳喳地议论:
“看,人家一点儿也不害臊!”
“脸都不红一红了!”
“我们过门那阵儿,头上顶着块大红布,把脸遮得严严的,在轿里都不敢掀一掀;这可好,你问一句儿,她答一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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