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210)

2025-10-10 评论


  “你没听人说,如今的闺女脸皮厚,追击炮,打不透!”

  这一句虽是低语,但声音不小,引得哄笑声立刻滚过全场。笑声才住,一个媳妇带有挑逗的意味笑着问道:

  “妹子,你这就算过来啦?”

  “可不过来啦!”来凤笑着说。

  人们霎地静下来,听着她们的对话。

  “我问你,”那个媳妇说,“等小堆儿兄弟同来,这喜事儿还办不办?”

  “人都过来啦,还办什么!”

  媳妇又惊讶又惋惜地叹了口气,说:

  “说真的,连轿都没坐,你不觉着冤哪!”

  “这冤什么!”来凤笑着反问,“你非坐在人家的肩膀头上噶悠噶悠才算不冤?你非叫人吹吹打打像耍猴似的才算不冤?”

  人群哄地笑起来,有人说:

  “你看这闺女可真能说!”

  来凤见那媳妇脸刷地红了,又乘胜追击说:

  “嫂子,你来时候坐轿了呗?”

  “哟哟,看你倒找寻上我了!”那媳妇红着脸说。

  “你坐了几里?”

  “多不过半里,她娘家是小于庄的!”有人插嘴说。

  “哟,才半里地!”来凤笑着说,“要是我,坐个百儿八十里的才过瘾哩!”

  人们嘎嘎大笑起来。那个媳妇脸色绯红,动作慌乱,连声说:“瞧你这个闺女!瞧你这个闺女!”捂着脸往人群里一钻跑了。

  “再坐一会儿吧,嫂子!再坐一会儿吧!”来凤说着,一面轻声地低低地笑。

  为了摆脱人们的纠缠,来凤站起来,抓起靠在墙上的扁担,对人们说:“婶子大娘们,嫂子们,咱们干活儿去吧,等有工夫的时候,我再陪着你们拉闲篇儿。”说着,哗啦哗啦挑起水桶,从人群里挤过去到井台上去了。

  人们也都得到了很大满足,发着各式各样的议论,一路说笑着渐渐散了。

  瞎老齐人口虽少,土改时候却分了一个能盛五六担水的大水瓮。平时很少挑满过,今天却被来凤挑得满荡荡的,那个破水瓢都快浮到外面去了。来凤放下水桶,又抄起扫帚打扫院子。这时候,几个老婆儿,还兴犹未尽地围着坐在大青石上的瞎老齐悄悄说话。

  只听一个说:

  “他老齐叔,依我看,这闺女也算行咾!”

  “行咾?”老齐硬倔倔地说, “你听她刚才颠三倒四说了些啥!”

  “疯是有点儿疯,可是模样儿挺俊。”

  “俊不俊,能顶吃顶喝?”

  “干活儿可真不赖。”

  “不赖?不能光看眼皮子活!”

  “唉唉,他老齐叔,”一个说。“你这瞎公公,有人伺候也该知足了。叫我说,你这命儿就算不错。”

  “不错?”瞎老齐反驳说,“南跑北奔的,时间长了哪保得住?年轻人在家守着都不行,还说这!”

  一个声音赶快制止道:

  “别说啦,她在那边儿怕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瞎老齐声音一点也不减小,“反正咱这坑养不了她那鱼!”

  听到这里,来凤停住扫帚心中想道:“嘿,怪不得人说我这公公是个倔公公,真一点儿不假。往后,我得编法儿让他高兴才行。”

  自此以后,来凤在老齐家两手不停地干活儿。长期以来,这个又孤又瞎的老人少人照顾,使这个家显得又穷又破,又脏又乱,院墙没有栅门,屋门没有门插儿。院里不是鸡粪,就是烂草。屋里这里一只臭鞋,那里一只烂袜。那炕上的被褥,不知多少年不拆洗了,就像黑铁皮似的。瞎老齐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破,虱子爬得到处都是。大妈和金丝她们,尽管偷工摸夫地来拆洗整顿一番,时间一长又是老样子了。来凤一连忙活了好几天,院里院外,炕上炕下,旮旮旯旯,全打扫得干干净净。又买了几张白麻纸,把窗户糊得明光瓦亮。还抽空到野地里拾了几大筐柴禾,烧了几大锅热水,把被褥都拆洗了,把瞎老齐满是虱子的衣裳,煮了又煮,烫了又烫。一时换不下来的棉衣,也让他脱下来,把虱子扫落到火堆里,把虮子一个一个地挤死。这家虽然还是那个缺柴少米的穷家,但因为添了这么一个人,却立时显得有条不紊,面目一新。

  终于,在这个孤苦的盲老人的脸上,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笑容。来凤心里也畅快起来。可是为时不久,情况又发生了变化。由于来凤帮助大妈出去做了几天建社工作,瞎老齐嘴里没说,脸色却显得不太高兴。一天,来凤开会回来,看见他一个人盘着腿儿在炕上孤独地坐着,脸上显得虔诚而又神秘,两手捧着一个小圆木盒,在哗啦哗啦地摇着。摇了一阵,哗啦往炕上一倒,里面滚出好几个清朝时代的铜钱。然后,他瞎摸着,把铜钱一个个拾起,一共是六个,自上而下排成了一溜儿。接着又一个一个去用手指来辨认铜钱的正面和反面。随后脸色变得十分阴沉,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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