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亚力的态度稍稍郑重了些,他腮上赘疣也不再跳动了,“情况是严重的,整天讲什么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但是,您有什么怕的呢?真主保佑您。您每天看报吗?”
“我没有订报。”
“为什么不订呢?也许,您会偷东西?”
“什么!不,不……”麦素木一怔。
“您会鞣皮子、擀毡子、编席子、造土炉、搓毛线、染衣服……吗?”
“不,不,您是……”
“别忙。这么说,您是一无所长。您的手里并没有握着任何本事。”看着麦素木那种惶惶然的样子,亚力得意地一笑,“可您还要过最好的生活,要超出一般的人,您凭什么?您依靠什么呢?”
“我有文化,我是干部……”
“这就对了,”亚力点点头,“文化、理论、政策这才是您的手艺。您,我,我们都是政治家。可政治家能像您那样目光短浅,灰心失望吗?能够像您那样不订报纸,不用最新式的提法和口号来武装自己的舌头和牙齿吗?哎咦,科长兄弟,哎咦,麦斯莫夫老爷,难道在乡巴佬中间,您也渐渐变成鼠目寸光的乡巴佬了吗?”亚力买买提停了停,又敲了敲正在跳动的赘疣,使它停息下来,“不错,现在讲阶级斗争,好啊,千万不要忘记,这是说给他们的,也是说给我们的。咱们谁也不能忘记喽。我们生活在一个大话连篇,一个话比一个话更猛更牛的时代,而我们:俄罗斯人、乌兹别克人、鞑靼人、哈萨克人与维吾尔人,我们才是大话的能手。哈萨克的谚语:大话可以通天!大话可以移山!大话可以改变世界,改变你我,改变伊犁河的流向!
“比如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好啊,多么好!但是,谁跟谁斗呢?这可不像打仗的时候两军对垒那么清楚。什么党内党外矛盾的交叉啦,什么四清与四不清的矛盾啦,谁知道会熬成一锅什么样的乌麻什乌麻什,玉米面稠粥。?我最近读了一些文件,有些话说得吓人呢!把农村干部说得坏成了什么样子!好哇,让他们用自己的油煎自己的肉去吧。您有什么可愁的呢?您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社员,一名群众。您也可以当积极分子嘛。您也可以左右逢源嘛……阶级斗争搞得遍地开花,搞得天翻地覆,搞得人心惶惶,这一定对我们不利吗?这话其实我已经对您说过了,我告诉过您,不要过多地到我这儿来。可您今天来了!”亚力不满地说。
“我放心不下。”麦素木捂着自己的胸口。
“是的,原因就在于,您缺乏信心,这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是很危险的。现在我要让您见一个人,他会告诉您您最希望听到的事情……”当麦素木急切地说想知道他将见到什么人的时候,亚力突然把话题一转,问道:“谢谢您的礼物。请问这两只鸽子我可以自由处置吗?”
“当然。”
“也许我应该把鸽子放掉吧?”亚力用疑问包含着嘲弄的眼神刺着麦素木,看来,他完全内行,鸽子一放就会飞返麦素木的家,送出去的礼物又会自行转回,这是养鸽人的秘术。“鸽子应该在天上,鱼儿应该在海底,毛驴应该在胯下,而豺狼——应该在深山密林里。”突然,他用那样迅速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叭叭两下拧下了白鸽子的头吃鸽子肉时维吾尔人一般不用刀宰而用拧头的方法。,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手,滴落在他的裤脚上,被残酷地杀死了的、失去了头的小鸽子仍然蹬着腿,抽搐着。
“等下烧熟了下酒,招待我们的尊贵的客人。”他打了一个唿哨。
从里间屋出来了一个人,头上缠着高高的称作“色来”的白布,大胡须,身穿长长的袷袢,一个大阿訇的样子。
麦素木连忙站了起来,抚胸曲身向阿訇问安。
“大阿訇”没有回答麦素木的行礼,用一个很熟悉的声音问道:
“您不认识我?”
“……赖提甫!”麦素木大惊叫道。赖提甫捂住他的嘴。
“您从……那边来?”麦素木哆嗦着,浑身都起了“小米”,不知是恐吓,是难受还是高兴。
赖提甫眯起一只眼睛,噘着嘴,微微点了点头。
小说人语:
对敌斗争,一抓就灵。这里说的是通俗小说(即非“大说”)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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