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海丽巴侬怯怯地仰视着麦素木,像一只恐惧的羔羊。然后,她慢慢蹭到床前,取下了都塔尔,慢条斯理地调了调弦。库图库扎尔眼睛睁大了,心跳了。四十多年的生活里,他还没见过丈夫让老婆给客人弹弦唱歌。他的心怦怦作响了起来。
古海丽半闭上了眼睛,左手上下移动,按着琴弦,右手有力地五指俱用地拂动。在一个长长的前奏之后,古海丽唱道:
我的心儿在燃烧,像穿在铁签上的烤肉……
低低的,似男非女的声音使库图库扎尔联想起春天的夜晚被关在房里的母猫的叫声。他完全解除了武装,一杯酒不知不觉就被喝下去了。
自从与你分手,我便这样消瘦……
又一杯酒传到了库图库扎尔的手里。酒倒到了嘴里,配合着都塔尔弦的叮咚声和古海丽巴侬的歌儿,麦素木说了一句:
“赖提甫回来了……”
库图库扎尔的头轰的一声。
我终夜不眠,饮食也难入口……
“请不要忘记木拉托夫的嘱托。”
又是轰的一声。
你的眼睛像骆驼羔儿,呵,还有你白白的素手……
“为了马木提的在天之灵……”
可为什么你不回答呀,难道你的心是石头?
“今后,遇事您要多和我商量,我们的命运已经联结在一起。”
我的心儿在燃烧,像穿在签子上的烤肉……
于是乎为了友谊干杯,进甜食,歌唱烧焦了的心。为了健康,又是干杯。国际国内形势都将发生变化,狂笑。又结束了一盘番茄牛肉。猫叫,骆驼羔儿一样的眼睛。今后听从麦素木的指挥。“我再也不能喝了。”“最后一杯,最后的最后。”“古海丽巴侬,到这边来!”又是猫叫和烧煳了的心和肝。饭熟了,是油煎的金黄的羊肉馅饼。又是菜,方块糖。无花果干。又是干杯,似男非女的歌声,金字塔在空中飞旋……
库图库扎尔又惊,又喜,又怕,又甜蜜,又充满希望,又完全绝望,脚踏两只船的左右逢源的日子从此结束了,他已经被捆绑到了颠覆和侵略势力的战车上。他将升入天堂?他将坠入地狱?当他踉踉跄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时候,他一再问自己,这一切是真实的吗,抑或只不过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小说人语:
当麦素木沉浸在自己的辞令中,噌地一个灵感,他凭空捏造,讲起了并不存在的库图库扎尔访苏与去北京的光辉事迹来,这是语言本身的延伸与飞翔,库图库扎尔甚至爱听这种虚拟的、胡说八道的长空万里。
好人是有所不为有所不言、不取的,坏人则是满汉全席。所以好人也有时爱看描写到了坏坏坏人的小说。
伊明江的苦恼
伊力哈穆夜读毛主席起草的中央文件
维吾尔谚语:鹰有鹰道,蛇有蛇道 汉族俚语:杀猪捅屁股,各有各的门道
众人陆陆续续告辞,大队党支部委员、铁匠达吾提起身的时候向伊力哈穆招了一下手。伊力哈穆随他走到院子里,达吾提小声说:
“方才我到你这儿来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大队长家门口,后来才看清,是麦素木。大队长出来,和麦素木说了一些话,最后他们一同往新生活大队方向,多半是往麦素木家走去了。”
伊力哈穆唔了一声。他想起了下午里希提提出的有关库图库扎尔和麦素木的关系的问题。
“我看,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达吾提激动地说,“这些年,特别是最近两年,我算是把库图库扎尔看透了。咱们大队的病根,就在他身上。现在又多了一个半拉子哈吉,科长麦素木。至于尼牙孜、高腰皮鞋,不过是几个跳梁小丑。看来,他们的活动很频繁。库图库扎尔并不好对付,你早就看透他了,但是你抓不住他,他反过来还可以抓住您。伊力哈穆兄弟,不敢大意呀!”
下弦月已经升上了中天,寒风刺痛了脸庞。伊力哈穆拉了拉棉衣,他说:
“您说得很对。明天咱们都早起一点,不等天亮,就去里希提书记家,咱们一起和他合计合计吧,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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