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风景(290)

2025-10-10 评论

    你进一步就会发现,生活习惯的差异毕竟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他们的十分可爱的随性、热情、乐观、幽默和对美的追求。尽管有着世世代代的封建压迫,尽管每一个老人都有一部血泪史,但是他们始终保持着天真的生趣。他们重视美就像重视实用。他们比较讲究仪表,男人留着漂亮的胡须,而且靴帽都比汉族讲究得多。农民们也尽量戴精致的哪怕是价格较高的帽子,显然不仅仅是为了御寒。女人们都有很好的身材,有漂亮的头巾和花裙,包括老妇人也并不穿灰暗单调的衣服。更不必说他们的花园、庭院、房间的摆饰。他们的能歌善舞,他们的妙趣横生的机智和诙谐了。
    作为一个独特的民族,这些别具一格的特点确实是很有魅力的,但是同样使尹中信感动的、而且可能是更为感动的是这个民族有许许多多与汉族的共同点,重要得多的共同点。他们的词汇里自来吸收了那么多汉语借词,从桌子、板凳、白菜、辣子到木匠、檩、椽子、矿、大煤、碎煤,从堆(积)、找(零钱)、帮(助)、抠(挖)到道理、笑话、真、假,历代都用了汉语借词,更不要说如今的新名词了。风俗习惯上,像以“地支”纪年,每年用一种动物作标志(属相),吃饭用筷子、算账用算盘,直到近代汉族基本上已经淘汰了但古代汉族仍是有的一些习惯,如席地而坐、婚丧嫁娶的某些程序等等,都与汉族相同。尤其重要的是,今天,他们与汉族人民迈着同样的步伐,进行着同样伟大的改造社会、改造自然、改造人的斗争,关心着同样的问题。甚至唱着同样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和《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曲。这些共同的主要的东西是暖人肺腑的,它使人重温远古的历史,怀念共同的道路,畅想美妙的明天,看到、感到兄弟的维吾尔人民与汉族人民怎样自古以来把命运结合在一起。
    机器在运转,长河在奔流。工作队员们在奔忙劳碌、在努力学习,并从中感到无限欣慰。
    然而,有一个零件不断发出奇特的刺耳的噪音。这个零件的转速与角度古怪得难以捉摸和调整。这个零件就是爱国大队工作组的副组长章洋。
    第一天晚上,章洋和别修尔来谈在七队进行“小突击”的计划。尹中信支持别修尔的意见,不同意这个小突击。怎么能对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干部不分青红皂白先当作敌人来“突击”一下呢?即使用这种办法能诈出一些问题来,代价也过大——它伤害了好人的心,它破坏了党的实事求是和爱护干部的传统。他说了不少话,看得出来,章洋没有服气。
    第二天中午,四个白胡子老汉来了,来的时候怒气冲冲,虽然他们非常注意讲话和举止的礼仪。尹中信留下了他们的姓名,感谢他们前来反映情况。由于尹中信一直还没有腾出手到爱国大队来,不掌握第一手材料,他没有发表具体的意见。他也没有容许自己在根据不足的情况下进行什么分析思考,揣摸估计。在判断是非的时候,没有比凭印象形成先入为主的偏见更有害的了。
    第三天早晨,尹中信和翻译来到了爱国大队。在大队办公室,章洋正在和别修尔谈话,一见尹中信,章洋非常严肃、沉重、紧张地走了过来,低声说:“出了事情了!”
    “什么事?”章洋的神气使尹中信一惊。
    “尼牙孜失踪了!我们昨天搬到他那里,下午他去伊宁市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会不会有什么事耽搁在伊宁市?城上他有没有亲友、老乡之类的……”
    “不是的,”章洋皱起眉,把下巴往左肩胛上一靠,“他老婆说了,他讲好了当晚早早地回来,我看,说不定,”章洋的脸上充满了严肃、悲愤、痛苦的表情,他握拳握得骨节作响,“尼牙孜同志有可能遇害了。”
    “不会的。”别修尔笑了,摇了摇头。
    别修尔的笑容激怒了章洋。章洋站了起来,挥动大臂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势:“您怎么知道不会的?阶级斗争是无处不有处处有,无时不有时时有,社教工作组的干部住在谁家里,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严重较量,是一场全力以赴的大搏斗,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不可调和的斗争,尼牙孜遭到他们的嫉恨,这是非常可能的……”
    “您的意思呢?”别修尔打断了章洋的滔滔不绝的话,“要不要派人去找找尼牙孜,我个人意见,等到今天天黑吧,如果再不见人,我们可以找一找。等见到尼牙孜,再说别的话吧。先分析那么多,脑子累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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