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泰外库呻吟着,悲痛欲绝,他抱住了一棵路边的小树,才使自己没摔倒在雪地里。
远方又出现了一个黑影,稳定,从容,大步向这边走来。泰外库转过了身,他冻得嘚嘚地发抖,他不想见任何人。
但是那人走到了他的身边,似乎在观察着他。泰外库自然用背背对着那人。
“泰外库!”
正在发抖的泰外库又是一个冷战,是伊力哈穆的声音,他转过了身。他看见了伊力哈穆,穿着山羊皮领子的崭新的黑条绒面棉大衣,他的眉毛上和胡须上,以及帽沿下面全是冰霜,他像一个白发老人了,然而,他的眼睛里跳跃着欢乐的火星,连泰外库都觉得了。
“我从县里来。”他解释说,“您为什么没有穿棉衣?”他拉住了泰外库的手,“我的胡大!这么冷,您会生病的……”伊力哈穆脱下了自己的短棉大衣,披在了泰外库身上。
泰外库又是一抖。他拿下棉衣往伊力哈穆手里一推,仍然穿着一件绒衣跑回去了,他好像是怕伊力哈穆追上来,跑得飞快。
伊力哈穆皱了皱眉,用手拂了拂脸上的冰霜,他看了看医疗站的房屋,这才恍然泰外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轻轻摇了摇头,又吐了口气。“会好的,”他自言自语说,“一切都会很好。”他又说。抬起大步,像一个接受检阅的战士,他向着泰外库身影活动的方向走去了。
小说人语:
六十年,已经写了一千五百万字了。
然而这一段,尤其是爱弥拉克孜谴责泰外库这一段,什么时候重读什么时候会把小说人自己激动得热泪盈眶、泪流如注,读一次大哭一次。
因为爱。因为尊严。因为痛心疾首!痛心疾首!痛心疾首!
陆文夫兄曾经婉转地说,本小说人首先是诗人。然而,这一回是小说,真正的小说,是戏也是情,是正义也是痛苦,是爱也是顿足,是严丝合缝的情节故事。
终于,小说人找到了自己,在幽默与游刃有余之外,在老练与左右逢源之中,找到了四个字:
痛心疾首!
伊力哈穆冒险到县里去 中央的新文件
乌尔汗被审讯被强迫
事情发展到了极端,也就走向了反面
这天下午,伊力哈穆冒“险”去县上走了一趟。他的担忧和困惑是这样深远,他急于找领导同志谈一谈,他坐上班车,心中很不平静,三个多月以前,他在这里出席了先进社队的学大寨动员会,还得了奖。过去,从在这里确定县的建制的一九五二年起,他不知有多少次到这里来开会、学习、出差办事。即使有很紧急的任务也罢,他一坐上通往县镇的班车,就有一种旅行者的心旷神怡之感。我们的生产队长确实是太忙了,他们整天忙着拾掇那几千亩地,几道渠;不论是星期天还是星期五星期五是穆斯林的祈祷日。,不论是古尔邦节还是落下第一次雪的日子维吾尔风俗,有时在一年的初次落雪的日子举行宴会、联欢、朗诵诗等活动。,他们难得有换一换环境的机会。因此,一旦他要到县里去,一旦行走在布满林荫的大路之上,过桥跨渠,绕行河滩,最后经过县城上以卖过油肉和大半斤(二百五十克拉面)而著名的饭馆,经过门市上是二层小楼,背后有一个占地好几亩的大果园的邮电局,经过有五间门脸那么大的百货店,来到县委会的时候,他总是感到特别舒畅、开阔,好像他是一个受到欢迎和招待的客人。但是今天,他的心情是沉重的,他左顾右盼,甚至还有点怕人,他不希望有什么人看见他是到县委去,他怕会受到阻拦、留难。他来到县委门口,甚至心怦怦跳了两下,本来是自己的县委会,如今,却需要他用一两分钟来平静下来并鼓起勇气走进去,这使他不能不苦笑了。
他向收发室说明自己是来找县委书记赛里木同志的,收发告诉他,今天全天召开县委扩大会,不接待来访者,在伊力哈穆说明自己来自不算太远的跃进公社以后,收发用电话联系了一下。赛里木在电话里对伊力哈穆说:
“少见啊,队长兄弟!您的日子还好过吧?好,好,等一会儿我们谈一谈,请不要走,请到招待所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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