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风景(367)

2025-10-10 评论

    “伊犁的天空又变得蔚蓝了,伊犁的清风又充满了花香,伊犁的土地上又长满了庄稼,伊犁的姑娘们又戴上了使蜂蝶断魂的彩色斑斓的头巾。伊犁的骏马在山野里奔驰,伊犁的人民在社会主义大路上行进。这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地上的、人间的快乐和光明,都来自我们亲爱的祖国。我们唯一的愿望,唯一的要求和最大的幸福就是要把自己献给祖国,把自己的劳动和爱情献给祖国,让祖国变得更加美丽。哪怕是一百年以后,我们也要变成祖国大地里的泥土的一粒小小分子,也要歌唱伊犁,歌唱天山,歌唱黄河与长江,歌唱我们经过了不少的试炼,才有了些许的安慰。我们与祖国同在。”
    小说人语:
    我们渴望光明,我们渴望善良,我们渴望爱情,我们渴望幸福与公正的生活。我们的奋斗并不一帆风顺,我们的代价并非十分俭省,我们的激情奉献也并非都获得了相应的报答,但是我们仍然希望能保持而不是全然丢弃我们当年的认真的梦。
    与伊犁的邂逅是小说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件。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是小说人个人生命史中的黄金年华。它们留下了雪泥鸿爪,它们留下了仍然热烈的欢笑与呼喊,眼泪与言辞,斗得不亦乐乎的千奇百怪的故事与戏剧。当历史的重温与人物的纪念已经渐行渐远,已经越来越不那么令人在意的时候,当当年书写的内容越来越像是“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时候,这部尘封四十年的长篇小说还在,它仍然能拨动你的感情的琴弦,能激起你的滚滚的热泪。
    只因为我们傻过,我们信过,我们真诚,我们爱过。
    我们当然不拒绝凝视与凝思那庄严的当真的往事,我们留住的当然不仅仅是叹息。
    后记
    这是陈年旧事的打捞。
    这是失忆后的蓦然回身——原来,原来是这样?
    这是幽暗的时光隧道中的雷鸣电闪。
    这是五十年前的大呼小叫的历史,四十年前的处心积虑、小心翼翼、仍然是生气贯注的书写。
    这是偶然的发现与发掘。是偶然被文学与往事撞击的一记。
    这是从坟墓中翻了一个身,走出来的一部书,从遗体到新生。
    三十八岁时凡心忽动,在芳的一再鼓动下动笔开始了书稿,在写出来的当时就已经过时,已经宣布病危。作者也确认了它的先天的绝症,草草地将它埋藏。然后在房屋的顶柜里,像在棺木里,它的遗体安安静静地沉睡了四十年。
    然后在我七十八岁时,它偶然地被我的孩子们所发现。
    欢呼……
    我说不,我说它已经逝世。
    他们说:行。说:仍然活着,而且很青春。
    虽然有过了时的标签,过了时的说法,过了时的文件,过了时的呐喊,过了时的紧张风险。
    在过了时的框架中说的确实大致是当时想说的话。
    重读?忘得这样彻底。几乎像在读一个老友的新著。虽然你们都说他的记忆力超常。我同时看到了懂得了他的忘记力超常。没有记忆的工夫,他还怎么爬格子?如果没有忘却的工夫,他还怎么高高兴兴地尽管活下去?
    仍然令作者自己拍案叫绝,令作者自己热泪横流,令作者惊奇地发现:当真有那样一个一心写小说的王某,仍然亲切而且挚诚,细腻而且生动,天真而且轻信。呵,你好,我的三十岁与四十岁的那一个仍然的我!他响应号召,努力做到了“脱胎换骨”,他同时做到了别来无恙,依然永远是他自己。
    许多许多都改变了,生活仍然依旧,青春仍然依旧,生命的躁动和夸张、伤感和眷恋依旧,人性依旧,爱依旧,火焰仍然温热,日子仍然鲜明,拉面条与奶茶仍然甘美,亭亭玉立的后人仍然亭亭玉立,苦恋的情歌仍然酸苦,大地、伊犁、雪山与大河仍然伟岸而又多情!
    如果你非常爱这个世界包括你自己,这个世界与你自己硬是会变得更可爱一些。当你非常要求信这个世界与你自己的时候,这个世界与你自己,硬是更可信一些。生命是生动的,标签指向正确与拥戴的时候,它是生动的,指向有错与否定的时候,生命的温暖与力量丝毫没有减少,更没有不存在。世界与你自己本来就是拥有生命的可爱可亲可留恋的投射与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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