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力哈穆中午拐到阿西穆家来,除了看望这个“真主的恭顺的子民(这是阿西穆挂在口头上的自诩)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他要亲自检查一下四月三十日夜跑水的那一段渠道,这一段渠,就在阿西穆的家门口。过去,这儿是一块洼地,渠到了这儿就到了头儿。但是,从这里往南,从阿西穆的果园开始,又是一个缓缓的上坡,一共有四十多亩地,浇不上水,长着些马兰花、苦豆子和野燕麦、刺草。一九五八年大跃进时候,伊力哈穆倡议把大渠延伸了二十多米,开垦了这四十多亩荒地,第一年种瓜,第二年种豌豆,都获得了好收成。但是,洼地这一段渠埂增了老高,憋足了水,才可能流到这四十亩地去。当时就有人提出过异议:主渠的水面如果比地面高很多,万一跑了水不好控制。当时伊力哈穆种植那四十亩地的心切,认为事在人为,跑水不是不可避免的。他们修这段渠埂的时候把基建队的夯、硪、碌碡都借了来,培一层土就轧一气砸一气,相当结实。渠两面又修了缓坡,这样即使木轮大车横轧过去,也不会有什么崩塌。几年过去了,这里从来没有出过事故,渠埂上已经长满了青草,草根和草根勾连在一起,渠道就更牢固了。但是这次呢,水冲开了将近两米多的大口子。淤泥一片一片地填在洼地上,经过十几天的日晒,呈现出那种看了令人脊背发麻的龟裂的纹道。除了这两米新堵上的,至今还看得出是一坨子一坨子的泥巴和一团一团的麦草堆积而成的渠坡以外,两端的渠埂完好如故,并没有马蹄蹬坏、马车轧过或者被地老鼠打过洞的痕迹。从阿西穆家走出来,伊力哈穆坐在这一截渠道的对面,观察、考虑了好久。偏偏浇水的那天,浇水的人是远近驰名的尼牙孜泡克。这也算是天赐良机。现在呢,据说,他和几个同伙上山搞自搂采贝母,已经有好多天不在家了。
小说人语:
好人的特点是恐惧与爱恋。越是爱恋就越是害怕自己所爱恋的东西受到损伤与毁坏。越是恐惧,就越感到自己已经和正在拥有的一切脆弱的平安与快乐是多么可贵。
哎鸠鸡哞鸠鸡,就是这个发音也够滑稽的了。牛鬼蛇神,小小妖魔鬼怪,邪恶点缀了好的正常的人的生活,不然,你好我好他她好,你正常我正常他她正常,会不会有点寂寞呢?
我不会忘记爱花恋花手拈着玫瑰、爱不释手的维吾尔大男人。
按照阿西穆的思路,爱花迷花,这是与天堂的缘分,花儿,是我们从天堂来、到天堂去的通行护照。
牛皮穆萨与杠头乌甫尔大战 挥动钐镰 英雄的劳动场面
和煦的春风在田野上回荡,在地头渠边、在路口桥旁、在每一座院落和房屋里,它们融化了最后的冰雪,吹开了一朵朵的玫瑰,催促着庄稼和树木的生长……
当伊力哈穆给阿西穆刷墙的时候,同时又有多少党员、团员、干部和积极分子正在按照上级党委的要求细致入微地做着思想工作;他们推开这一家的门,又拉住了那个人的手。他们的微笑,他们的娓娓动听的话语,他们的关切的目光和坚毅镇定的举止驱散了人们心头上或有的阴云,温暖了一颗颗善良却难免粗疏和软弱的心,构成了一道道平凡却也是稳妥的堤防,在恶浪浊水面前,素常一样地存在着、阻挡着。
吐尔逊贝薇的工作方法是别具一格的。分工她负责去动员几个无故不上工的妇女。中午,她组织了七八个八九岁的小娃娃,给他们明确了任务,进行了速成训练。然后,她系紧头巾,挽起袖子,挺起胸膛,带上排得整整齐齐的娃娃们,开赴一家又一家。到了那里,她先指挥着孩子们给扫扫地,拾掇拾掇院子。他们的工作对象——那个无故不上工的女主人又是惊奇,又是表示感激,又怕孩子们弄坏了东西,急得哇哇乱叫。这时,孩子们排成队,由领头的孩子朗诵道:
“大妈大妈您为什么不下地?不劳动哪儿来的小麦、玉米!”
然后大家和道:
“好大妈,亲大妈,我们的勤劳的大妈,请快去上工吧!快去上工吧!快去……”
虽然孩子不算多,喊叫的声音却是震耳欲聋。
遇到工作对象年龄不算太大的时候,他们就把“大妈”换成大姐。吐尔逊贝薇知道,越是这些不爱劳动的妇女,越是讨厌别人过早地称她们作“大娘”“老婆子”。遇到孩子们说得不太清楚,吐尔逊贝薇就自己出马重复一遍,而如果孩子们忘了该说什么,吐尔逊贝薇就当着听众(应该说是听者,因为往往只有一个人)的面提词。孩子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直到听者做出了一两天之内尽快地去下地劳动的保证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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