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这阵子心情不佳不愿听人牢骚,想躲开老潘时已被对方看到,马上转变方针热情招呼着大步迎了过去。退下来的干部,这方面敏感得很。“咦,怎么一个人,老伴呢?”老潘问,罕见地没上来就说怪话发牢骚。湘江说:“儿子生孩子她过去帮帮忙。”老潘说:“我老伴让她姑娘叫走了,姑娘出国,孩子没人带。彭副军长,你发现了没有?这女人啊,不管什么时候都有用,越老越抢手;不像咱们男的,只要退下来了,就算闲下来了,对社会没用,对儿女也没有,身体再好,也是个没用。”
湘江叹,九九十八弯还是绕到了这儿,只要绕到这儿,你就听他侃吧。老潘在位时分管干部,对干部政策很有研究,这话题他能从军内说到军外,国内说到国外。在位时是个寡言的人,不工作了性格都变了。罢罢罢,躲不开,索性听他说,反正回家也没事。老潘开始说:“听说了吗?南京军区刚提了个正军,才四十六岁。空军跟陆军没法比,比不了——”忽然不说了,张着嘴,直直看前方,湘江回身看去,彭飞来了。
彭飞机组临时接到任务,配合空降一师进行跳伞训练,于昨晚抵达。今天天气不好,飞不了,彭飞请假回家,一天,一师与军部不远。事先不打电话通知,给妈妈个惊喜。现在他是父亲了,妈妈是奶奶了,能在这时候有机会回家,同妈妈分享彼此的新鲜感受,想想都兴奋。
直到进家,湘江才跟彭飞说了他妈不在家的事。路上没说,怕万一把持不住自己,在外头就发起火来。彭飞抓起电话要给妈妈电话,被湘江一把按死:“你打电话干什么?她不知道你知道她在你家。你现在惟一能做的、要做的就是,装不知道!”
彭飞内疚担心,半是自我安慰半是自我开脱地道:“不过,有保姆,我妈在那儿也就是坐镇指挥一下,累不着。”湘江哼一声,不说话,懒得说:欺人可以,别自欺。彭飞也察觉自己这样说欠妥,欠诚恳,于是,诚恳道:“对不起,爸。”湘江仍不吭,彭飞鼓足勇气继续说:“爸,部队上的事您知道的,突然情况很多,比方配合歼8协转,原定十天,因为各方面原因飞不动,拖了十天;协转任务刚完,又让来这里配合你们一师伞降,计划两天,赶上天气不好还得等好天,一等又不知得几天——”湘江打断他:“就是没有协转,伞降,你能一天到晚待在家里伺候老婆坐月子吗?……不能!你还要训练要学习要战备值班!”彭飞低声下气解释:“本来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安叶母亲来,带着保姆,谁能想到她父亲会骨折呢?这属于不可预料因素——”湘江忍无可忍:“不可预料因素?这话从你的嘴里头说出来真叫我替你脸红!你们飞行训练训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个起飞降落大平飞?……不是吧?……恶劣天气、机械故障、空中停车、遭遇鸟群、包括打起仗来可能遇到的所有特情,都在你们的训练范围之内。否则,你们打的就是无准备之仗!”彭飞沉不住气了:“您到底想说什么?”湘江一字字道:“我想说的是,从你决定结婚的那天起,就应该把婚后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在内!否则,你这就是无准备之仗!”
彭飞这才明白了父亲所指,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但是,事情已然如此,只有同心协力往前走,翻老账没任何意义。噢,有意义,他说出来可能会痛快会解气,如果这样,那就让他说。想明白这点,彭飞更深地向沙发里靠靠,头微低,两手交叉放膝前,做好长期作战准备,饶是如此,仍没准备听父亲从头说起。父亲说:“当初,我和你妈都认为你和安叶不合适,后来你一再说她的好话让我们以为她真的有所改进……”彭飞听不下去。安叶够不容易了,妈妈不知道您不知道?为不让父亲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为避免矛盾,他插话道:“爸,我们第一个孩子流产那次,她表现得很好,您不也觉得她不错?”目光殷切,带着恳求。湘江根本不理:“错与不错,是相比较而言。”
彭飞终被激怒,心疼妻子的同时对父亲反感,有多心疼就有多反感,他说:“爸,我和安叶已经是既成事实了现在更是儿子都有了,您还总提‘当初’从头说起,什么意思?让我和安叶离婚吗?”湘江怒极:“你还有脸说这个!是,我们是不赞成你和安叶,但是,反对了吗?没反对,没权利反对!用你的话说就是,那是你们的生活,你们的生活你们自己负责,言犹在耳啊,多男人多硬气啊!我就不明白了,你有本事说,怎么就没本事做?有本事硬,怎么就没本事硬到底?这有了事了,又觍着个脸跑来麻烦我们了——”彭飞打断他:“爸,很抱歉我们这次麻烦我妈——”湘江当然听出了弦外之音:“打住!你想说你们只是麻烦了你妈跟我没什么关系,是不是?那我问你,你妈是谁?是我老婆!让我老婆拖着个病身体长途跋涉去伺候你老婆,严重干扰了我们正常的家庭生活还说跟我没关系,这是什么逻辑?强盗逻辑!混账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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