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闻声回头:“你要上厕所?”安叶说:“不不不!……妈,您别洗了,攒一块用洗衣机洗吧。尿布够用了。”海云说:“尿褯子可以用洗衣机,屎褯子怎么能用洗衣机?”安叶说:“那就扔了!不要了!保姆来了再说,保姆马上来!总而言之,请您不要洗了不要再做这些事情了!求您!”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说到最后情绪失控,眼圈红了。
海云先是惊讶,马上似有所悟,避开不看安叶,起身端盆往外走:“对呀!这倒是个办法,好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不洗了!这就去扔了它!”端盆开门出去,门在婆婆身后关上的那一刹那,安叶泪水夺眶涌出,恸哭。从分娩腹痛开始到现在,一周多了,她就没怎么睡过,走路都有些发飘,先是分娩痛,后是刀口痛,回到家又是这样的一堆始料不及。身体虚弱使她软弱,更让她软弱的是,隐隐感觉到的未来。仿佛只身立于无边旷野,听到天边雷声隐隐传来,她举目望去,没处躲避没有依靠,孤单得恐惧。
湘江下班回家。
军里一有房子他们就把家搬了过来,夫妻结束分居恢复了正常生活轨道。湘江仍然经常下部队、出差,说走就走,但他回来时,希望回的是家,不是招待所。海云没过来前他一直住军招待所,条件很好,套间,电视比家里的大,二十英寸,专为他配了公务员,吃饭有食堂,可是人对于家的期待,恐怕不是有吃有住就成。下班回到招待所总觉没着没落,电视也看不下去,躺着坐着,百无聊赖。在家就没这感觉,不想看电视了,这翻翻,那看看,东摸摸,西蹭蹭,时间过得飞快。当时想可能是家里熟悉的东西多,不像军招待所,豪华却干巴,现在发现,不是。没有海云的家,还不抵招待所。招待所干巴但不凄凉,一个人在家,又干巴又凄凉。于干巴凄凉中,线条粗犷戎马倥偬的湘江,极富诗意地总结出了家的准确含意:光有所爱的亲人不是家,光有房子不是家,家是你和所爱的亲人加房子。
多少年了,他习惯家里有个人等他,即使那人不在,也不过是上趟街、去个服务社,不一会儿就能回来。他和那人在家有话就说没话不说,不说话时,各做各的事,比如,他看新闻,她在厨房忙她的,电视声碗盘丁当流水哗哗交织成家的旋律,置身其间,温暖踏实。
海云走的第一天,当他下班回来习惯性敲门无人应时,方意识到海云不在了,走前把家门钥匙套了个环交给他;怕他丢了,还给了司机一把。湘江自己掏钥匙开门进家,家还是那个家,却已然不是,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没有了海云的家,没有了魂。
海云要在那边待一个月。自己冷清孤单点实在不算什么,真让他担心的,是海云的身体。自从安叶母子出院回家,海云就不准他打电话过去,怕吵着母子俩,说有事她会给他电话。到现在海云两天没来电话,是高兴得把他忘了还是事情太多太忙?但愿是把他忘了。提前找了保姆很好,那保姆聪明能干,也很好,但仍不能让他彻底释然的是,海云的睡眠。彭飞家只两小间屋,海云得和保姆住一屋,夜里要是婴儿哭,她怎么睡觉?再通话一定得想着问问这事。
电话响了,正是海云。不等她说他先问:“最近睡觉怎么样?”海云不假思索道:“很好。”湘江:“很好?”海云肯定:“很好。”停停补充:“我加了片安定。”接着开始说那边情况,孩子好,安叶好,保姆好,她也好,一切好,让他放心,挂了电话。湘江哪里放得下心?你在家一人一屋都睡不好,在那边怎么可能会“很好”?欲盖弥彰,一个谎话会让人对你所有的话都得打折扣。很想马上打电话过去详问,终是没打。万一吵着了“母子俩”惹海云不高兴不说,重要的,问也白问。心里头越发憋闷,生气,生彭飞的气。
这天是周日,湘江吃完早饭一个人在营区里溜达,远远看到了刚退下来的潘副政委。老潘身体很好工作不错只是岁数到了没有位置升不上去,升不上去就得下来。从日理万机陡然间坠入无所事事,老潘很不适应,牢骚不断,逢人就发:这干部制度就不合理!你5月17号生日,18号,呱叽,一个命令,下!难道说17号你还德才兼备呢,18号就德才俱无了?部队培养一个干部尤其高级将领,不容易,得量才量力,年龄不是、不应是衡量的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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