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校的女儿(134)

2025-10-10 评论

    送走海辰的次日上午乘飞机去南昌,再乘汽车去九江,一路上高速公路两边的水高几乎与路面持平。放眼看去,大水无边无际,在飞机上看到的以为是船的东西,原来是一个个露在水面上的屋顶。到九江住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海辰打电话,告诉他我的电话,总机转四○二,同时告诉他我住四层。他说知道知道,房间号四○二就说明是四层。电话里他声音中的喜悦令我陶醉。
    在九江我遇到了姜士安,长江九江大堤决口的那天下午,他和他所在部队奉命赶到。
    那天上午九江还非常平和,人们照常上班,街边照样到处是水果摊和当地特有的瓷器铺面,琳琅满目,没有一点电视中感受到的紧张和惊心动魄,才想起电视里的那些镜头无一例外都在农村,洪水与城市无关。早饭后我们开始了例行的采访——既然已经来了——去当地军分区机关负责的长江防护段看了看,去那里是因为陪同我们的干事是军分区机关的。来九江后我们的一切待遇与平常下部队一样,有专人陪有专车,住的是宾馆,房间里空调电视浴室俱全,空调使我原先紧张的神经一下子镇定了下来。我极怕热,民间刚兴装空调时我家里就装了一个,分体的,花了将近万元,是当时我家全部积蓄的六分之五。好多人说不值,一年里大热的天不过半个多月熬熬也就过去了,万元的钱存银行该多少利息?他们不知道空调对我来说绝不是半个月一夏天的意义,没空调时,春天刚到我就开始紧张,有了空调,一年到头我都可以平心静气。我们去的地方水位已高出城区两米,大堤这边是宾馆商店,那边就是晃晃荡荡的长江水。军分区机关的干部战士都住在堤边一个车间似的大房子里,就地铺一张凉席,枕边放锨镐,枕上放着人们早已在电视里熟识的杏黄色救生衣,这情景倒使我心中一凛,想起了“枕戈待旦”。我们出现在房间门口时,原先席地而坐的一屋子军人立刻全部立起,其中两位中校向我们跑步过来,想来是这屋的最高首长。干事为我们双方作了介绍后一位中校开始“汇报”,讲了他们的任务,执行任务的情况,着重介绍了抗洪中的好人好事。听完汇报,上这段的长江防护堤上看了看,一上午时间差不多就过去了,回宾馆吃了午饭,约好中午休息一下,下午两点出发再去哪里采访。来前上级交代说这次下来没任何具体任务,就是生活、感受,因而我们的活动可相当自由随机。
    差一刻两点我准时醒来,往脸上、臂上涂了些防晒霜,背上包出了房间,在楼梯口同另外三人会合,一起下楼。我们沿着铺红地毯、镶金色金属条的台阶下楼,四层,三层,二层……刚拐下二层,就见一个人脸色煞白挥着手向我们奔来,少顷认出是宾馆经理。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他在酷暑盛夏中仍是西装革履、很注意职业形象的样子曾给我留下了很好印象,此时却是变了个人似的,头发乱了神情乱了领带都飞到了肩膀上,边跑还边喊,由于他音调过高声音过紧,一时间竟听不清他喊的是什么,当终于听清了他喊的内容时,我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他喊的是:
    “决堤了长江大堤决堤了!九江城要淹了!你们快撤吧!要不走不了了!”
    我飞快向几位同仁看去,正好与他们的目光相撞。大家简短交谈了几句,想先打电话向有关部门问一下情况,没打通,通信线路中断。于是决定按原计划出发,透过大堂的落地窗户,我们的专车已等在了外面。
    汽车疾驶,越往前走,路两边逆车而行的百姓越多,大包小裹扶老携幼,一个瓜贩守着堆小山一样的西瓜如礁石在人流中坚挺,大叫:“一块钱五个一块钱五个!”人们水似的绕过了他和他的瓜堆,无人驻留……车在一个拥塞的路口被警察拦住,告知江水在前方入城,危险。我们说了我们的情况并拿出相关证件,警察看了后沉吟片刻,挥手放行。汽车继续走,越往前车外的人越少,车内原本就有一搭无一搭的谈话终归沉寂。沉寂中又走了一段路,一人问:“你们都会不会游泳?……我们把手机号相互留一下吧,万一走散了便于联系。”我没有手机,又不是生意人或小年青儿;他们相互留了手机号,从那一刻直到水边,再无人说话。
    ……浑黄的江水沿着城市平坦干燥的柏油马路迎面而来,无声无息地游弋前行,将公路,公路两旁的土地、树和房屋,一截一截地尽数吞噬,远方的水中,隐约可见一轿车的车顶。人常把洪水比作猛兽,我却觉着它更像是蛇,蛇一般的从容曼妙,蛇一般的阴森可怖。平生包括在银幕屏幕上都没有见过洪水竟会以这种怪异的姿态出现,不由看得呆住。巨蛇游来,舒缓开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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