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尼(38)和阿康度过了最最热烈的两个星期的时光,开始慢慢地平静下来。这种平静的状态使米尼(38)感到很愉快,她想这就像劳作之後需要休息一样。她快乐地度着一个人睡在走廊上的夜晚,与阿康的那些夜晚就好像是坚实的前方或者後方一样,她以这些为资源做着美梦,容忍着哥嫂的冷脸。然後,去阿康那里,就成了米尼(38)生活的一部分内容了。她保持了不疏不密的间歇,去阿康那里,有时过夜,有时不过夜,过夜的时候也不全是做爱。这种新奇的爱恋生活,使她身心都充满了激动又平静的感情。这一天晚上,她去看一场工场间组织的电影,散场之後,她走在街上。路灯照耀着路面,汽车一辆一辆从她身边开过,高楼上方的天空里,悬挂着半个月亮,还有几颗星星。她觉得有些孤单,便转身上了一辆汽车,朝阿康的亭子间去了。这不是一个事先约定的晚上,所以米尼(38)想:阿康不一定在家。可她还是决定去试一试。阿康果然不在,她用她自己的钥匙开了门,打开了电灯,在灯下坐了一会儿,就独自上床了。就在上床的那一瞬间里,她心里升起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她想:阿康有没有别的女人呢?她又想:阿康既能和自己这样,那么会不会和别的女人也这样?她还想:阿康不再是他的男人了,他是可以和别的女人的。这个念头使她兴奋起来,她决定在房间里搜索一番,看有没有别的女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她一个抽屉一个抽屉耐心地翻找着,抽屉里几乎没什么东西,阿康将自己的衣服都搬到父母家里,这只是一个空室了。她在大橱里找到了自己的几件旧衣服,衣服上散发出一股陈年的樟脑味,使她心动了一下,想起了一些遥远的情景。她将床底下也检查了一番,扫出许多棉絮一样的灰尘。她终於什么也没有找到,可是,心里的疑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更强烈了。她丧气地躺回到床上,抱了膝盖想道:为什么每一回见面,阿康都要事先预约,并且要说定。假如她说:“也许来,也许不来”那样模棱两可的话,就会遭到阿康果断的拒绝。她还想起她所不在场的所有的时间。阿康究竟在做什么?她甚至想起阿康做爱时的种种陌生和新鲜的手法与表现,那又是与谁共同培养的呢?她这才想起在与阿康重逢之前,他们所分离的那一长段时间,那一段时间,阿康是怎么度过的呢?她心中的疑团滚雪球似地越滚越大,由於找不到证据,她恨得牙痒痒的。她捶着床绷,床绷发出“咚咚”的愤怒的声音。她在心里说:阿康,阿康,你到底在做什么?得不到一点回答,她甚至流出了气恼的眼泪,深深的妒忌折磨得她不能安眠。流泪使她渐渐平静下来,她在心里慢慢地酝酿着一个捉奸的计划,然後她便疲乏地睡着了。
大约是早晨五点锺的光景,屋里还是一片漆黑,米尼(38)被门锁的声响惊醒了,阿康推门进来,两人都惊了一跳,阿康说:你怎么在这里?米尼(38)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两人都有些恼怒。米尼(38)又说:你怎么这种时候回来?阿康就说:我为什么不能这种时候回来?两人都僵在那里。弄堂里牛奶车叮叮当当地推了进来,扫地的也来了。天有一点亮。他们两人的脸,在晨曦中显得很苍白。停了一会米尼(38)缓缓地问道:她是谁?这话一出口,她的心就狂跳起来,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回答。阿康一怔,这一怔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阿康说:什么他不他的?我不懂。米尼(38)冷笑道:你怎么会不懂呢?你心里是很明白的。阿康心里开始擂鼓了,他想:她知道了些什么呢?可是他又想:即使她知道了,又怎么样呢?他为自己的胆怯很生气,就说:看来你心里也是明白的,那我就不说了。米尼(38)的心停止了跳动,她忍着发抖,强笑道:我并不明白,你倒说说看。阿康想:原来她只是讹自己的,不料却被她讹了出来。心里很恼,乾脆横下了心来。米尼(38)也想:原来只想讹他的,却讹出了实情。她心中的疑虑真的变成了事实,反感到一阵轻松,却又万念俱灰。阿康脱掉西装,解开领带,使米尼(38)又一次痛心地想道:他穿西装是多么好看!阿康往沙发上一躺,将窗拉开了,晨光照射进窗户,天大亮了。你确实不大明白,阿康耐心地说道,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约束了,我们彼此都自由了,事情就是这样;对你的方针政策是,来,欢迎,去,欢送,事情也就是这样。我不要听你讲大道理!米尼(38)叫道。可是这不是大道理,这只是一般的道理,阿康解释道。米尼(38)绝望地哭了起来。她连连叫着“阿康”“阿康”的,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阿康等她哭得差不多了,就说:你也好起来了,我要睡了。米尼(38)听了这话就抬起了头,眼睛里几乎冒出了火,使阿康望而生畏。她阴惨地笑了,说:好啊,来吧,我会让你睡好的。阿康往沙发里一靠,说:我不睡了。为什么不睡?米尼(38)下了床,赤着脚来拉他,阿康竟挣脱不了,被她拉到了床边。这时候,他火了,奋力把米尼(38)推倒,说:你叫我倒胃口!米尼(38)躺在床上,叫道:你也叫我倒胃口!心里却痛得要命,她说:阿康,阿康,我哪一点待你不好,我总是待你那么好!阿康就说:米尼(38),你怎么也这样乏味,真叫我失望透了,我以为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呢!听了这话,米尼(38)心如刀绞,觉得阿康是又知心又无情,她眼泪流了个满枕,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阿康说:你在这里,我走了,你走的时候,别忘记锁门。说罢,就出了门去,留下米尼(38)一个人在屋里。米尼(38)躺在床上,太阳已在前弄升起,还没来到後弄,人们踏着快乐的步子去上班或者去上学。她心里想着阿康,一会儿流泪,一会儿咬牙,有一会儿,她想把他杀了,可是又觉得杀了也不解恨,於是她就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後来,她想,她要报复他,她也要让他尝尝吃醋的味道,她也要去找个男人。可是,有哪个男人能像阿康这样呢!她顿时又觉得暗无天日了。她在床上一直躺到中午,肚子饿了,咕咕地叫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这么难过,肚子却还照样的饿。她起了床,穿好衣服,正准备出去,门却开了。进来的是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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