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父亲沉默了一会,神情疲乏消沉——妻子刚抱着孩子离开他就一屁股在那张椅子上坐下了——显见得为孩子的病他已经耗上了全部体力精力,停了一会,他问:“肯定是肿瘤吗?”
“这得手术之后才能确定,看片子是;但也不排除骨纤维异常增殖。第二种情况不会影响生命,但同样不可能全部切掉。……”
父亲不甘心地问:“视力呢?”
“不可能恢复。”谭教授口气温和态度斩截,这是外科医生的特点,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决不会为了安慰同情就模棱两可。听谭教授如是说那位年轻父亲像他的小儿子那样,把一只手臂横放在了桌子上,头趴了上去,像是非常累的样子,但年轻人感觉他是在哭。谭教授继续说:“手术不手术,你们考虑。”
这时父亲抬起头来,又问:“如果手术,视力也不能恢复吗?”
“不能。”
父亲沉默一会儿,起身,“谢谢主任。”出去了。他刚一出去,马上有一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带着一个病人进来了,手里挂号单、病历倒都齐全,大约只是想先一步就诊而已。女医生热情地招呼了一声“主任”就把手中的挂号单病历递了过去,谭教授看了看挂号单的号,按顺序排在了桌上那一长排诊号的里面,让进修医生“叫下一个”,女医生对熟人做了个“没办法”的表情,带着人出去了,看得年轻人心生敬畏,同时也紧张,下意识捏了捏手里的两万块钱。
“下一个”还没进来,那个四岁孩子的父亲又转了回来,向谭教授问:“主任,你说那些片子他们有没有可能给拍错了?”
谭教授答:“绝无可能。”
于是,在那父亲再次出去时,刘会扬也随之悄悄退出了,如同那位绝望的父亲放弃了他的孩子,刘会扬放弃了来之前对谭教授的打算。奶奶听孙子说完了他的所见所闻后也说,“以后也别去了。这个人怕是不会收这个钱。”又安慰他:“交往人不在一时,你给了我根针,我马上就得还你根线。”刘会扬点头,心里却想,交往人,有的时候还就只能是在“一时”,比如他和谭教授,不论身份,年龄,行当,这“一时”交不了,以后也就别想交了。心情沮丧的他当时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与谭教授的女儿认识,并且,会能够这样亲密。……
谭小雨轻手轻脚进家,家里所有灯都熄了,包括一向睡觉很晚的爸爸。但小雨进家后还是直奔爸爸房间去了。时间已近半夜,她毫无睡意,脑子清醒得像一个透明的玻璃鱼缸,这个时候上床等于受罪。她必须找一个人谈谈,谈谈刘会扬。爸爸认识刘会扬。
爸爸睡着了,发出睡着时的均匀的呼吸声。小雨在门口站了许久,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离开了。是夜,谭小雨不知在床上折腾了多久才睡去,醒来时已是上午十点,她跳起来穿着睡衣就去了爸爸屋。爸爸屋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人已经不在了。小雨来到妈妈房间。
“妈,我爸呢?”
“他今天有课,医生进修学院。……你昨晚上几点回来的?”
小雨伸个懒腰:“回来的不算太晚,就是夜里睡的不太好。”
“感觉怎么样?”
小雨装傻:“行吧。话剧我外行。看不大懂。”
“谁问你话剧了!”
“哎呀哎呀行了妈!人家得赶快吃饭,吃完饭还有事!”说完不待妈妈回答就往厨房里走,边叫:“灵芝,还有没有什么可吃的?”
……
5.最靠不住的是感觉
谭小雨赶到医生进修学院时正好是一节课下课,爸爸被一群学生围在了阶梯教室讲台的中间。他们向爸爸提问这样那样的问题,还有许多人请爸爸签名。这些人里多半是女学生。其中一个漂亮的女学生自恃漂亮还提出了额外要求:“谭教授,可不可以请您给我多写一点?”
爸爸说:“写什么呢?”
女生说:“……写首诗吧。”
爸爸说:“对不起,诗我外行。”
女生说:“要不然我说,您写?”
爸爸点头:“也好。”
女生:“红豆生南国,春来发一枝,劝君多采撷,此豆最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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