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故道人(10)

2025-10-10 评论

    「杨森,快,快走!」
    「干啥的?」三林被他吓了一跳,恼怒地看着他。
    「张浩明从街上找来一帮婊孙野孩子,和咱们克哩!郑思亮叫我招呼人哩!」
    「在哪?」三林一下子抖擞起来,眼睛睁得溜圆。
    「三民街,」胡小飞还没说完,就被三林拽得连滚带爬地下了河岸,穿过一片矮平房,撵得鸡飞狗跳。
    当他们赶到三民街头上,便看见前边黄沙弥漫,硝烟滚滚。三林一下子没分清敌我,抓起一块石头胡乱扔起来,胡小飞赶紧拉住他,往一边跑去归队。
    郑思亮他们占据了一个黄沙堆,张浩明他们却占据了一个碎石堆,显然地占了优势。郑思亮告诉三林,那碎石堆本来是他们的阵地,可是失守了,撤退到这里。
    「笨蛋!」三林骂道,弯腰捧起一捧黄沙,奋力朝对面撒去,不料却暴露了自己。张浩明大声喊道:「你这个小三林,来得正好!」说着,便飞来一片碎石,枪林弹雨,三林只有卧倒再说了。
    看来大局已定,死守在这里只有全军覆没,三林趴在黄沙堆上,低声喝道:
    「撤!」
    趁着一辆卡车隆隆开过作掩护,他们撒腿就跑。
    跑过街,跑进巷子,穿出巷子,到了青年路,只听得身后一片脚步的沓沓声,张浩明他们追来了,他们跑过四中,旁边的天主教堂正开着门,便象一群追急了的鸡似的,一头栽了进去。
    门厅的水磨石地,被他们的脚步敲响了,在高大空洞的天花板下激起了回声,好象跑进了一支军队。一个老头跑出来,往外撵他们:
    「婊孙养的!」
    他们东奔西跑,和老头玩了起来。老头跑不过他们,低声吼着。他们越发觉得有趣,跑得更欢了。
    光滑冰凉的水磨石地上,放着一方一方的炭,他们跳到炭上,炭在他们脚下慢慢地塌了下去。于是,他们觉出了乐趣,在炭上肆意地走了起来。
    炭在脚下粉碎,然后慢慢塌下去的感觉,有一种奇异的快乐。三林踩着炭,一脚又一脚,心里充满了一种恶狠狠的快乐。他踩了一块又一块,越来越不能住脚。而那炭却踩不完,一直铺进深深的门厅。他越来越往深处去,他收不住脚。那种粉碎了然后慢慢塌下去的感觉,搔痒了他的脚底,又传达到他心里。他奇异的亢奋着,而那亢奋中又有一种无可奈何的作恶,他却收不住。
    他回过头,发现伙伴们一个都不在了,留下他自己。在这黑幽幽阴森森的大厅,头上是没有顶的黑洞,前边,那一扇打开的门里,透进一方浅浅的亮光。老头向他走来。他心跳了,他埋下头,拼命朝门口奔去。他从老头身边过去,感觉到老头伸出手抓他,没抓住,只在他身上擦了一下。
    他没命地跑了出去,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了。暮色浓了,街上人很稀少,一挂平车慢慢地过去,平车上放着几个破麻袋。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寂寥,一阵刻骨铭心的寂寥。
    两个小孩背着书包从他面前走过,背着乘法口决表:
    「五五二十五,五六得三十,五七三十五……」
    他一哆嗦:他的书包哩?书包没了!他一阵软弱,往街沿上一坐,起不来了。
    这天,天黑得看不见路了,广播里打过七点半了,他才回到家。家里早已吃过晚饭,爸在东屋看书,大林在西屋做作业,二林在油漆他的木头匣子,妈在批改作业本子,表姑在灌一壶开水。见他回来了,爸便叫他进去,问他:
    「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学校里出墙报哩!」他随口说了个谎。
    「社会工作积极固然好,可也要适当注意作息时间。」爸说。
    他答应着,爸便叫他去吃饭,回到堂屋,表姑已经在桌上放好两碟菜,菜上放着两个馍,炉子上已坐着稀饭锅。他坐下来,抓起馍咬了一大口,喉咙口哽住了,他不敢往下咽东西。好象东西一旦咽下去,就会有什么从眼睛里冒出来。他屏住气。
    稀饭锅咕噜噜地开了,表姑盛了一碗,端给他。他觉得表姑瞅了他一眼。稀饭的热气腾了上来,热烘烘的。他把脸埋在稀饭碗里,大口大口地吞着稀饭。稀饭的热气烘着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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